但前两天,贺游有位曾经的好友去官府报了失踪。
那位‘曾经的好友’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台出了名的大炮仗,在延熙帝面前出言死谏,差点被廷杖打死的那位章御史。
放出去的探哨们由此盯上了贺游。
失踪的贺游是王相的学生。
裴显勒马缓行,走出青石长街不久,蓦然拨转马头,原路返回。
兵不厌诈,他向来喜欢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
避过夜晚巡街的一队武侯,他在长巷外翻身下马,缰绳交给亲兵,马嘴里套了禁止出声的枚子,自己隐身在街巷暗处,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相府动静。
他今天不提前知会就登门拜访相府,刻意敲山震虎。现在该做的都做完了,就等着看敲出什么样的猛虎。
夜深了。二更天的梆子声响传出了老远。
深夜的长街远处传来了奔马声。
纵马疾奔而来的那人并未发现暗巷里等候的人影,径直越过裴显隐身的暗巷,直奔相府的乌头门外。
左右大敞开的乌头门里匆匆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似乎对来人相当熟谙,并不出声询问,直接把人引进了门里。
引人入门的管事提着风灯,昏暗的灯光足以照亮来人的面貌。
裴显在暗巷里冷眼旁观,看了个清楚。
半夜登门相府的来人,赫然正是他临走时随意和王相提了一句,被停职在家、等待查办的南衙禁军中郎将,刘牧光。
————
卢四郎瘦了一大圈。
被人偷走整个月,在深山老林里转悠着过了年,他这次吃了不少苦头,下巴都削尖了。
一张白皙的脸在山里日晒雨淋的,晒黑了,小白脸成了小黑脸,俊俏倒还是俊俏的,就是少了点原本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病态美感。
姜鸾盘膝坐在正殿明间的罗汉床上,盯着卢四郎崭新的一张小黑脸瞧个不停,越瞧越稀罕。
“看来吃了不少苦。”
卢四郎被折腾了一个月,日夜惊吓,吃不好睡不好,吃得苦比蹲牢狱几个月的苦还多,手里捧着热茶,跪坐在长案对面,人蔫巴巴地发着愣。
姜鸾看他几口就把整碗茶喝完了,又递了一杯蜜水给他,好声好气地安慰,“润润喉咙再说话。”
卢四郎神不守舍地喝光了整杯蜜水,下定决心般,终于开口了。
“殿下要问什么,”他哑声说,“罪臣言无不尽。”
他一开口,姜鸾惋惜地扼腕,“怎的连声音都哑了。从前的嗓音多好听。”
卢四郎带着三分羞愧,七分气恼,偏要昂起头说话,
“回殿下的话,路上受了风寒哑的嗓,休养几天自然能好转。晒黑的肤色养一养也能恢复白皙。殿下现在看罪臣磕碜,过半个月再召来看一看!”
他一抬头,那张新鲜的小黑脸就在光线下显露得清清楚楚。姜鸾忍着笑安抚他,“别恼别恼,没说你不好看了。事态紧急,本宫等不了半个月。”
她想了想,问卢四郎,“他们偷走你的那个月里,对你说了些什么?最关心的是什么事? ”
“他们问罪臣……记不记得卢氏的资产。大约估出多少数目。罪臣跟他们说,我出仕不久,并不清楚族中具体产业。他们又问,裴中书抄家抄出了十二万两金,你觉得数目如何?”
姜鸾听到了最后那句,喝蜜水的动作停下了。
在她专注的视线里,卢四郎继续回忆道,“罪臣对他们说,肯定不止这个数。”
“他们叫罪臣大致估算一下,罪臣就估算了知道的几处京畿产业,城里的宅子,城外的庄子,园林,田亩,马场,大概折算一下,已经是两倍之数。”
“他们很满意,跟罪臣说,以后如果有人问起类似的问题,叫罪臣就如此回答。”
姜鸾听得也很满意。
“你如实回答本宫的问话很好。这个月在外过得辛苦,这几天就歇在东宫里,把身子养一养。”
她对着那张俊俏的小黑脸摇了摇头,“把肤色养白些吧。黑成这样,跟点点都不像了。”
卢四郎很明显不想在和点点相提并论,咬着唇,不安地问,“殿下,罪臣,罪臣能否……”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姜鸾抬手挡住他下面欲言又止的半截话,“你歇一歇,等把你劫走的那批人马铲除干净了,我再来看你。你想堂堂正正地做回卢凤宜,想一想,你除了吵嘴厉害,还有什么本领,能为我所用。”
卢四郎被带下去休息了。
谢澜从六扇云母大屏风后转出来,注视着卢四郎离去的背影。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暗中动作的那批人,果然意在裴中书。他们想以贪墨罪定裴中书的罪。”
姜鸾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蜜水琢磨着,感觉不太对,“但裴中书去年底曾经跟我说过,坐在他如今的高位上,贪墨国库的罪名不够大,扳不倒他。”
谢澜缓步走到姜鸾对面,卢四郎刚才坐着的锦席旁边,端正笔直地跪坐,正色进言。
“那是因为,裴中书只对殿下说了一半的实话。还有更重要的一半,裴中书藏着未说。”
姜鸾果然应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