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伸手摸了摸袁老师分开的三摞纸张,发现手感的确有些不同。
“将连四纸和太史连混淆尚可原谅,毕竟那就相当于一级品和二级品的区别,”袁老师认真地说道:“可将太史纸也和它们混淆,就是极大的不应该了。”
“其实透光是最好分辨的。”袁老师教周至将纸张举起来,对着光评讲:“太史纸属于毛边纸,纤维粗细不均,透光能够看出其中还有不少杂质。”
“连四纸就不同了,纤维感绵密细腻,正面光润,背面稍涩,不会有草棍碎屑等颗粒黏附。”
“太史连就更厉害,纸质骨立均匀,纸料很细,薄而有声,质地明显比边上的连四纸更加优异。”
“其实随着时代的发展,以‘连纸’为名的纸张还有好些种,因为当时的连城,就是好纸产地的代名词,所以各种纸都争相冠以‘连纸’为荣。”
“其中青出于蓝的就是棉连纸,棉连纸其实是宣纸的一种。色白如玉,匀净细腻,绵软有韧性。清末民国间比较考究的印本,往往采用棉连纸。”
“另外还有汪六吉制造的六吉棉连纸,纸质比棉连纸更薄,依然绵软有韧性,摹拓碑版彝器多用此纸。”
“剩下的包括川连纸,为我蜀中彷造,因为厚薄不均,质地不佳,除了川中部分县志用它来印刷外,别的地方很少使用。”
“再往后还有两种,机器连史纸和洋粉连纸,都是机器制造的,质地粗劣,既薄而且脆,不甚延年,清末民初的排印本书,石印本书,多用这两种纸印刷。”
“今天这学问涨大发了。”周至喜得抓耳挠腮地兴奋:“这是顺带了解了一把我国的书籍印刷史。谢谢袁老师!”
“开玩笑了。”袁老师笑道:“捐赠了这么多宝贵的修复用纸给我们研究所,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对了,为了表彰你这样的行为,我个人送你一件小礼物。”
说完袁老师也打开了一个小包裹,里边是一部书盒列放的大部头和一本线状的单本书籍。
“这是七十年代中,用宁化治平的‘玉扣纸’印刷的《伟人选集》和用将乐的‘西山纸’印刷的《伟人诗词》。”
“哎哟这个可太珍贵了……这个我可不敢收。”周至吓得连连摆手。
要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两样东西一看就是不计成本搞出来的彷古精品,周至不是不想要,而是怕袁老师再过十年之后会为今日之事后悔不迭,睡不着觉。
“任……务?”
“肘子啊,听说你的家乡,是蛮州市夹川县?”
“啊对。”
“那你的家乡,是不是有个法王寺?”
“对!就在二里乡,传说是慈禧太后用半幅銮驾的花用敕建的,还有半幅,拿去建了峨眉山的报国寺……”
才说道这里,周至突然跳了起来:“我知道袁老师的任务是什么了!《龙藏经》!只可能是法王寺的《龙藏经》!”
“跟你说话还真是不累。”袁老师笑了:“看来你的确是非常关心家乡的……辜老说你喜欢用一个词,非物质文化遗产?”
“对,我说的任务,就是法王寺的《龙藏经》!”
就连辜幼文如此渊博的学识,都给搞蒙了:“清王朝的统治者笃信佛教,多次命人整理佛教经典,据我所知《龙藏经》始刻于雍正十一年,完成于乾隆三年,历时五年之久。”
“凋版用上好的梨木凋造,每函经的第一册扉页有释迦说法图、万岁牌,最末一册尾页有护法的韦驮,其余正反两面均凋有文字,刻工精细,刀法洗炼,字体端秀。”
“全套经书共有一百零八函,每函厚三百至五百多页,重量约百斤。耗用的金箔价值超过三十七万两银,用掉近一千八百两金粉。”
“你们说的,是这个《龙藏经》吗?”
“对,就是这个。”周至对辜幼文的崇敬之心不由得又增加一层:“师祖祖真是博闻强记啊!什么都知道!”
辜幼文摆了摆手:“这可就奇怪了,据我所知,这套经板凋造完工后,只印刷了一百部经书,分赐全国各大寺院。”
“之后就再没有印刷过,到乾隆后期迁入柏林寺存放,由僧录司和柏林寺住持共负保护之责,仍由内务府监督。”
“全国的大寺庙多了去了,没听说过夹川法王寺是多么了不起啊,怎么还能够藏有《龙藏经》如此重要的经典?”
“这个故事要说起来可就老长了。”周至看了袁老师一眼说道。
袁老师不但不给解围,还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一刻眼神里甚至多了一丝小女生的促狭,意思是我看你敢不说?
周至只好干咳一声:“法王寺始创于唐代,其间经历了唐末战乱,宋末兵祸的多次毁坏。到了元明时再建,又毁于明末的兵燹和匪乱。”
“到清朝乾隆年间,法王寺已经是庙宇倾颓,仅存大殿和三石田产。”
“乱定思治,当地洪、杨两家先人聚众商议,派人来到蜀都,聘请高僧住持寺务,弘扬佛法。”
“乾隆五年,成都三圣寺法名广遂,我们当地称为‘实心和尚’的高僧来到法王寺,率众徒开田造屋,植树种地,振兴了法王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