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奇妙的是, 当徐饮棠终于把时月白和记忆里的某个孩子对上号的时候,脑袋里最先冒出来的画面却跟“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之类的东西没有半点关系。
他只是想起了一张青紫淤肿又皱皱巴巴,跟小老鼠一样丑的脸, 顶着那张脸的幼崽一边用力吞咽餐盘里黏糊糊的鸡蛋碎和烂乎乎一坨的炖菜, 一边嘀嘀咕咕嘟囔着“这是可乐”“这是炸鸡”“这是大汉堡”之类自我催眠的瞎话, 哭成一条缝的肿泡眼直勾勾盯着他看,好像能他这个绑架犯同伙身上看出什么可乐炸鸡汉堡来。
那时候徐饮棠可是连这些名词都第一次听说。
不过不影响徐饮棠突然意识到, 眼前的幼崽是和可乐一样冒着轻盈、甜腻的气泡, 却会猝不及防在身体里噼里啪啦炸开——是和可乐一样奇怪危险却又富有吸引力, 此前他从未见过的、完全在他知识范围以外的东西。
是医院里没有的、全新的物种。
所以,他得让这个孩子活下去才行。
这样毫无逻辑的念头, 直接跳过了思考环节,出现在了徐饮棠的意识里。
对于“徐饮棠”——作为这一、姑且可以算这个物种的最初的存在, “徐饮棠”也可以被认为是这一物种的统称, 就像狸花大橘玳瑁等等皆称为猫一样——总之,对于这样本身并无固定形态, 以“模仿”“进化”为固有特性的物种来说, 即使当时徐饮棠还全心全意把自己当成个人类幼崽,潜意识里远比人类强大的拟态本能也让他对突然出现的陌生知识点投以了更多关注。
要学习更多、更多……要获取到更多他从未接触过的, 关于人类这个物种的知识才行。
要把身上的皮囊优化得更加完美,修改得更加天衣无缝;要在任何属于人类的栖息地里, 都能毫无瑕疵地融入其中,直至反过来, 将其彻底吞噬。
——哪怕是虚空之海那些常理之外的同乡,也极少有能跟“徐饮棠”的学习能力想媲美的品种。
向自己落地扎根的尸骸学会人类的血肉皮囊, 向医生与护工习得规则与秩序是如何不可违抗, 病人们又示他以人类这一物种的狡猾恐惧疯狂。
还有他成长中最好的老师——妈妈教会了他爱意的暴戾悲悯与喜怒无常, 哪怕对着触须乱窜的怪物也能温柔喊糖糖,把他彻底固定在人类的自我认知之中。
以及至关重要的,妈妈教会了他人类这一物种最基础的习性、语言和生存方式。
摄入水和食物才能保证身体运转,如果受伤和生病就要休养,把皮肤划开流出的应该是鲜红的血液而非黄臭的尸液,一个活生生的好孩子也不应该有一副腐烂的肚肠。
做人可比在虚空之海里随便长长,看到什么吃什么的难度高得多。
所以直到妈妈把时月白捡回来,医院都还没有承认徐饮棠是个人,自然也不给他儿童病号的身份,对他的定位更接近花园里的虫子水池里的鱼,任由他每天在三病区游荡。
不过对仍具有人类认知的病人来说,田娇养的那个阴沉小鬼除了生命力旺盛到不正常,其他完完全全就是熊孩子该有的模样。
熊孩子这个词是某个被徐饮棠咔擦了二两肉来研究男性生理体征的某位病人教他的——妈妈需要“糖糖”是个男孩儿,那么皮囊就该尽善尽美地模仿男性身体的每一丝细节。
落地扎根的那具尸体的男性体征已经烂光了,而那些喜欢找人过家家的病人一天到晚翘得老高在他眼前晃悠,就跟在猫面前晃悠狗尾巴草,伸爪子扒拉是生物本能。
除了给自己捏出个漂亮丁丁意外,徐饮棠还从他们身上学会了“爱意”的另一种表达形式——那些有若实体般舔舐他的皮肤的眼神,出现在所有注意力之外的缝隙与角落,没有任何界限感地试图往他身体里钻。
湿冷的,肉/欲的,贪婪的,像沼泽地里的水蛭,如影随形。
徐饮棠对此也很感兴趣,可惜护工在妈妈的授意下不让他和那些人一起玩,那些病人也在玩伴被他伸了爪子以后,即使对着他DIY,都不忘隔开个安全距离。
医院里长大的小孩子没什么见识,玩不到他还失落了好一阵子。
直到妈妈把时月白版的“糖糖”领到他面前……
……
“唳——!”
幼崽猛然尖利的嘶鸣叫回了徐饮棠飘散的思维。
徐二宝毛绒绒的身体在妈妈怀里团成团,散发着比体温略高的热度,随着饭量增长而锋利起来的乳牙崽崽的极乐之地咬出好几个带血的牙印,妈妈的触须就从伤口钻出来和它贴贴。
而后徐饮棠才慢悠悠地回了神,那些咬着猎物不放的触须不情不愿地被他收回了人类的皮囊里,个别太过贪心的还咬走了几块皮肤做纪念。
以徐饮棠对自己触须的了解,要不了几秒这些纪念品就会被分食一空。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触须从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时月白似乎是叹了口气,仿佛很遗憾的样子。
不太确定,再看看。
徐饮棠把拿他胸口磨牙的徐二宝抱出来,一下一下rua着崽崽炸开蒲公英似的软毛,仔细盯着时月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