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沅水地区,有一种人以运送那些客死异乡的尸体为生,在乡间小道上,在深山丛林里,在夜黑风高中,风雨无阻,为生活而来回奔波着,这种人叫赶尸人,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十岁到十三岁的时候,一直是跟着本家的一个伯伯在山里专门帮人家把再也回不了家的人带回家,那时候不兴火化,人们对尸体也很避讳,要把尸体伪装成别的物品随身带着,做好防腐防臭,跋涉上百里路带回去。
我伯伯精于此道,他让尸体直直地坐在靠椅上,用石灰贴身裹着,再用棉布一层一层地包住了,最外的一层用两大张猪皮给它量身缝制一件密不透风的连体衣,我和尸体背对背地背着靠椅,每当我背上肩后,伯伯给它盖上一条红布,说“起身”,就上路了,有人问起,伯伯都说是给人家庙里送的一尊木雕菩萨。
为了在尸体腐烂前交货,我们都是日夜兼程,当时只要入夜还带着这么大件东西在山里赶路的,基本都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了。
为了尽量避开人群,我们都是走山里偏僻的小路,风餐露宿,很少住店投宿,那一带的客店都鬼灵得很,不肯收留我们这些晦气的人。
有时候也会在路上遇到同道,于是一起搭伙过夜赶路,显得格外亲切。
仲夏,我和伯伯背着一具女尸穿过湘钦城,在一条茶马古道上遇到了同行志和叔、志远叔,他们两是双胞胎,我总分不起谁是谁。
他们正背着一具男尸往湘钦城走,我们在这段古道上正好同路,于是结伴而行。
志和叔他们用背篼背尸体,说是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客死了。他们将他双腿曲起来,双手抱住小腿,脑袋埋进裤裆里,挤成一团,放在一个大背篼里,再往背篼里填满石灰。
我们在一个山坳里扎营过夜,山腰上是恰好是一个村寨,人民穿着黑衣黑裤,戴着黑色的头巾,咿咿呀呀的说着听不懂的话。我们先把有死尸的靠椅和背篼并排放在地上,点一把香插在地上把他们围起来,再把两块糍粑摊在他们脚下,点一根红烛在糍粑上,最后在他们面前烧三张纸钱,这就是他们的烛光晚餐了,他们也算有了一个伴。
草草吃完干粮,我就躺下了,伯伯和两位叔叔在星空下吧啦吧啦抽着旱烟。
应该是午夜了吧,当时死尸旁的香烛都烧完了,山腰上的寨子突然邦邦邦地敲起铜鼓,那一幢幢木屋像星星一般一颗颗被点亮了,然后开始听见咿咿呀呀地人声,接着就是哭声了,哭声越来越大,从各个方向来的哭声汇聚在一起,盖过了邦邦的铜鼓声。
山上死人了,今晚肯定睡不成了,他们开始敲锣打鼓、唢呐震天响。
志远叔提出要上山去讨碗酒喝,伯伯也附和着要去,但要有人留在这守着,豺狼野狗最见不得死尸了,稍有疏忽一定被叼去啃个精光。而我一个人是不敢守在这里的,往次我可都不怕,这一次醒来伯伯说山上死人了,我觉得背后凉凉的,听到那远处的呜呜哇哇的哭声,我说“伯伯我跟你们去。”志和叔骂我没出息,于是他留下来抽他的旱烟,我跟伯伯还有志远叔摸黑往山腰上去。
我们说我们是赶脚路过的,进来给死者上柱香,求鬼神保佑,这样赶路也放心些。院子里正在搭灵堂,伯伯和志远叔上前去帮忙,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搭手了。这时我才看清死者,也是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年,枯瘦得像个老头,看样子是病死的。
这些包头巾的少数民族好热情啊,忙完后拉我坐下,在我怀里塞了两大个热乎乎的糍粑,伯伯他们又去帮人打狗了,今晚有狗肉吃!我回头望着我们的营地,两具死尸旁的香烛又亮起来了,志和可能觉得死尸今晚也睡不成了,让他们两个起来自己打发时间。
第一夜守灵,大家都上完香后,妇女儿童都回去了,只有男人才留下来,大家围在一大锅狗肉前猜拳喝酒。
主人家让我送点夜宵和酒去和山下的志和叔,我点着火把挎着篮下就往山坳里去。
我到营地时,志和叔已经呼呼大睡了,死尸前的香烛也灭了。我把志和叔叫醒,他问我山上死了什么人,我说也是一个少年。
当我回到村寨时再往回看,死尸前的香烛又燃起来了,这时守灵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东倒西歪的,只有死者的父亲坐在门槛上默默地抽着旱烟,他看到我应该会想起棺木里的孩子吧,我于是避开他坐到志远叔的脚下来,他已经喝醉了,和村里的人七零八落地学着他们的语言。
我提醒他明天要赶远路啊,他啊的一声又和别人搭话去了。还好伯伯没醉,伯伯说先把他背下山,不然他话多了对我们很不利。伯伯酒也有点多了,他在前面打着火把,我背着志远叔在后面走,我说:“伯,好像被尸体啊,看他一动也不动。”
伯伯道:“小心别让他吐你身上,一般来说尸体会比活人重很多。”
我问:“是为什么?”他说“因为活人刚吃了狗肉还喝了几大碗。”
我们来到营地的时候,志和叔又睡着啦,尸体旁的香烛也灭了,这时候天应该快亮了,天上的星星没有午夜时密集了。
我们把志远叔放在志和叔旁边,志和叔醒了,伯伯问他是不是也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