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里
狐柏在庭院中设了一个祭坛, 自己跪了上去,朝着东方扶桑木的方向,行的是晚辈礼,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
元始给通天他们的解释, 是小仙女在睡梦之中遇上了一位对她极好的前辈辞世, 她心里难过,特地设坛祭拜。
被隔在了门外的通天啊琵琶啊包括在最外间吐槽妹妹的杨戬什么的, 也都表达了理解——狐国青丘在东边嘛,小姐姐对着东边拜,想也知道,对她特别好的前辈应当就是狐国的某只九尾狐吧。
而元始就在狐柏身后看着她,看着狐柏行礼,自己带上了对老友的怀念,也朝着东方弯了弯腰。
通天眼睁睁地看着元始把腰弯了下去,这天色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阳光还是洒在身上, 岁月静好的样子……
不由震惊。
——这世界没那么注重规矩, 毕竟记载繁文缛节,复杂得令人动容的周礼都还未问世,什么守孝三年什么只能茹素不可沾染女色那都是屁话, 做人做仙都还随和不拘得很。
但, 这世界在某些地方又很讲规矩, 你一个圣人若是贸贸然毫无来由地拜了一只不入流的妖怪, 天道是不可能让你把那腰弯下去的。
如此, 通天不由拉了拉元始的袖子,传音:“她难道是在拜……帝俊?”
元始点头,回传音:“帝俊感觉到了她是妖族的唯一生机,当年藏在招妖幡中的执念便来找了她。”
通天立刻收了那轻佻随便的神色,脑海里也回忆起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妖皇,当年玩世不恭如他,对帝俊也是敬佩多的,便对着东方也弯了弯腰以示哀伤,又念及元始与帝俊的交情,便给元始传音:“兄长节哀。”
元始对通天难得温和地笑了笑,也传音:“其实他若有灵,约莫是最不想受我这一拜的,毕竟这许多年是我对妖族喊打喊杀,不过如今帝俊托付了她……”元始长长一声叹息,“也算殊途同归,甚好,甚好。”
通天拍了拍元始的肩膀,不再言语。
而狐柏呢,三拜下去,慢慢站起身来,再仰起头去看天边的太阳,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样,她竟觉得,今日的太阳晒在身上,都比往日暖和得多。
唉。
拜也拜了,人也走了许多年了,狐柏深吸一口气,终于是调整回来了情绪,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身后一连串十分关心自己的人敛衽一礼:“这祭拜本是小妖自己的私事,实在不该让诸位等候的,真是抱歉。”
“理解。”杨戬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也并不妨碍他安慰,“仙子节哀。”
狐柏谢过了杨戬关心,又转向杨婵:“说来,小妖该谢过圣母娘娘援手,好歹救下了妲己性命,不至于让小妖白白担了一条性命的孽债。”
“恩公言重。”得了杨戬提醒,杨婵哪里还能摆天子近臣的架子,只赧然开口,“是我眼拙,那日晚上竟如此冒犯,该死该死,恩公莫怪。”
“那是小事,娘娘侍奉女娲圣人,受我几个礼又有什么关系。”狐柏笑了笑,也不去在意那一场误会,“娘娘既不愿意受我的礼,苏姑娘。”狐柏对妲己招了招手,“你能留住一条性命,也是因这位娘娘出手的缘故,你该谢谢她。”
妲己在这一群神仙妖怪之中最熟悉的便是狐柏了,狐柏对她招手她立刻就乖乖地过来,乖巧对三圣母行了一礼:“小女谢过娘娘。”
凡人的礼杨婵自然受得起,不过杨婵到底看在狐柏面上亲自把苏妲己扶了起来,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只是苏姑娘接下来想如何?”又看向狐柏,“还是恩公另有别的安排?”
“我先前是说过,你出宫之后不再是苏妲己,生怕你连累了我。”狐柏帮妲己捋了捋鬓发,笑道,“不过如今我都被关到羑里来了,也没什么连累与不连累之说,你……若是想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的,毕竟冀州才是你的家。”
“我不回去了。”
狐柏皱眉:“为何?”
“我这个命数,到哪都是个危险。”经历了这么一波骚气至极的操作之后,妲己虽然还没有锻炼出狐柏这种脑子,倒是有主见了许多,“冀州也好,西岐也好,都会有自己的考量……说来也不怕狐狸姐姐笑话,以我父亲与西伯侯的关系,西伯侯若是笃定了告诉我父亲宫中的雉鸡精才是妲己而我是个妖孽,我自己都怀疑父亲会不会为了与西伯侯的关系把我当妖孽杀了,与其如此,不如另寻他处。”
自从听到了冀州侯还有一个“冀州苏护,永不朝商”的骚操作之后,狐柏对苏护的脑容量也是持保留态度,便也能理解妲己的选择,道:“那你是什么打算呢?”
“去女娲宫。”妲己轻声道,“女娲宫清净,侍奉神像虽然清苦,却至少在女娲娘娘座下,应当也不会有何人要对我如何。”
狐柏轻轻叹息:“这花容月貌,便从此常伴青灯?”
“若是花容月貌带来的是命不久矣。”妲己真的看开了,只坦率道,“常伴青灯也没什么不好。”
人家自己做的决定,狐柏也没有非得拦着的意思,只是长长叹息:“罢了罢了,我一时也不便离了羑里,琵琶方便的话……去送送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