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亲自去泠雪居传话说贾似道要见赵重幻的,依旧是一身青色布衣的廖莹中,神色淡漠,不苟言笑。
而木鸿声也带着两个随扈立在一侧。
他今日一袭文士打扮,素白锦缎的褙子,发束玉冠,手上还应景地握着一把折扇。
那衣袍上银线刺绣的竹影反照着天光,隐隐波泽,衬得他眉眼儒雅,颇有几分士子的林下之风。
只可惜一双眼阴鸷中带着奚刻,如同毒蛇吐信,黑蝎翘尾,生生破坏了他伪装出来的气质,反倒愈发凸显出一股子“大风有隧,贪人败类”的感觉。
他负手而立,意态甚有几分从容,仿似胸有成竹一般。
泠雪居的东厢房内。
听到传话的洛河并未立刻出去,目光中有些焦虑,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
而院中扮成卫如信的华山也神色凝重地缓步走过来。
他二人这一夜都守在漆黑的房中辗转反侧,苦等少主尽快带着赵姑娘赶回来。
但是直到此刻,早就过了卯时,他们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他们以为赶在贾平章有闲召见赵重幻之前,他们已经可以回到西湖小筑了。
但是,显然,少主他们必定路上遇到了甚不可控的情况——
现在,情势不等人,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打定主意,洛河长吁一口气,在房中敛了敛袍袖,整了整衣冠,又去铜镜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尽量模仿出赵姑娘装扮成男子的模样。
所幸平章府的诸人也不大熟悉赵姑娘的情况,所以洛河还勉力可以应付。
只是要见贾平章,该如何应答回话呢?
洛河心中并无底。
如今这般情形,也惟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他走到双合门边,深吸一口气,霍地打开门——
门外,华山顶着卫如信的脸,眼中隐着不容察觉的焦灼。
洛河瞟了华山一眼,没吱声。
他只佯装身体有漾的模样,佝偻着背向华山行了个礼,放下手的瞬间袍袖仿若无意地与华山的手轻擦了一下,继而便径自向院中走去。
华山也大步跟了上来。
而从他走出东厢房起,负手立在竹林旁的木鸿声一双眼就牢牢钉在他的身上。
随着洛河的步伐,木鸿声的目光越发深炙,一眨不眨的,好似要在洛河的身上扎出洞来。
洛河一边脸上扬起有礼的笑容,一边心中暗咒:这个腌臜东西,居然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赵姑娘,等你洛爷爷给你点颜色瞧瞧!
“赵小差爷,这是身体有恙?”木鸿声见洛河过来,立刻有几分喧宾夺主意味地抢先问道。
廖莹中神色却丝毫未动,只是目光冷漠地扫视了“赵重幻”一下,然后便斯文地向“卫如信”行礼。
洛河站在华山的身侧,视线落在二位贾平章面前的红人,恭顺地施礼,轻声道:“小人昨日在皇城司旧疾发作罢了,有劳木二爷挂心了!”
木鸿声的目光沿着洛河的身形山下梭巡了一番,蛇影游行般,继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洛河不动声色地睇了他一眼,齿关轻叩,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华山走到他的身侧,有意无意地替他挡住了木鸿声森冷纠缠的目光。
“走吧,老相公还等着呢!”廖莹中率先转身往前。
西湖小筑里春光初醒,莺鸟婉转,清露沾湿了晨曦,氤氲着花木殷殷的香气,好一派春和景明。
一行人正往玉立堂而去,忽然园子里传来一个孩童高亢略显尖锐的稚嫩声音——
“师父、师父——”
随着这一声声热烈的唤声,很快一个鹅黄滚圆的小柱子从斜边的花园墙后一路飞奔着冲过来,后面是紧赶慢赶的小厮婢女,还有疾步走来的昌邑夫人罗云沁。
廖莹中见状,眉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但是脸上的笑意还是得体地蔓延开来。
须臾,只见贾小柱子子贤公子跟一脚踢出去刹也刹不住的蹴鞠般直接滚到洛河的身前。
“师父,是不是我阿翁召你去见他?”小黄柱子一把抱着洛河的腿,乌亮的眼忽闪忽闪地仰头望着他。
洛河顿时脑门抽了下,用口技学着赵重幻的声音:“有正是!劳小公子惦念了!”
“你别怕!我阿翁就是看着凶,实际一点也不凶的!杀十姨奶的事大家都说是鬼干的,只要你把鬼抓了,阿翁就放你走了!”小黄柱子显然对自己阿翁心狠手辣的程度显然了解不够。
洛河挤出笑。
“是,小人相信平章大人一定能还小人一个清白!“
小黄柱子连连点头。
“我娘说你让她杀的牛、备的药引子已经都准备齐全好了,今日要开始给我吃药了!你跟阿翁说好话记得来寻我玩!”他又殷殷嘱咐。
“是!“洛河依旧温和应允。
罗云沁向诸人打个招呼,目光在“卫如信“华山身上略略扫了下。
然后她看着廖莹中,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
“小公子身体不适,赵小差爷既是为他治病,还请先生在老相公面前能替小公子为赵小哥儿多转圜两句,毕竟小公子的病更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