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张珊在感情方面所遭受的折磨是难以言喻的。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神情恍惚、脸色憔悴。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怎么也逃脱不出来。
轩运面孔扭曲、泪流满面的样子,他泣不成声地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坐在砖头上,低着头像冬眠了似的可怜相……这些画面,这些声音,像视频和音频俱佳的超高清影视似的,在她的眼前和耳畔萦绕,那样清晰,那样生动,那样逼真,那样顽固——她挥不去、抹不掉、挡不住。她想摆脱这种使人心如刀绞、苦不堪言、难以承受的痛苦——她买了半提兜自己最爱吃的小笼包子,可是拿在手里时,突然就想起了轩运还她手绢那天,她给他包子吃的时候,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顿时她就没有了一点食欲,勉强咬了一口,也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她又从图书馆借来《笑话连篇》一书,指望它能驱走轩运的影子,给自己带来些许轻松和欢笑,那料到,这本书里第一个笑话的题目竟然是《运气》,她看见了“运”字,突然又想起了轩运,她生气地把那书狠劲地摔在了对面的墙角。书本碰在墙上,再掉进墙角下的半盆水里,瞬间就湿透了;她又借来了《封神演义》,幻想能遨游在神话的世界里,忘却这滚滚红尘的烦恼,可哪里想到,《封神演义》第一回开篇便有《古风一首》,诗曰:“混沌初分盘古先,太极两仪四象悬……神农治世尝百草,轩辕礼乐婚姻联……”。当张珊看到这里的时候,这个“轩”字,便好像有什么神奇而强大的磁性似的,瞬间就把她的目光吸引住了,她凝视着这个“轩”字,有关轩运的碎片便如洪水一样冲击着她的思维。她皱着眉头,上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无奈地摇摇头,恼怒地把《封神演义》也狠狠地扔到了门后。之后,她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长叹。她恨死了“脑袋”这个东西——它为什么会产生思维,为什么会有想象,为什么明明眼前什么也没有,脑袋里却会凭空那样逼真、那样清晰、那样丰富地浮现出那些给她带来巨大痛苦的画面?她希望自己的脑细胞迅速死亡殆尽,可是,她办不到呀,她的思维依然那样活跃,依然那样不可遏制地在无边无际的空间纵横驰骋——它飞到了教室,啊,这里有轩运的身影;飞到了操场,啊,这里也有轩运的身影,飞到了麦田里、大街上、车站坡、花池边、“桃花源”、马路旁……啊,怎么到处都有轩运的身影,甚至,它飞到家里的时候,轩运也不离不弃如影相随——她想起了那份画报,想起了画报上与轩运像极了的莫泊桑的彩色照片——那鬈曲的头发,那方正的脸型,那挺翘的鼻子,那宽阔的额头和饱满的天庭……唉,明明有许多是与轩运毫不相关的声音、情景、环境、事件,张珊却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拐几个弯、绕几个圈,总要和他牵扯在一起……哎……“他”简直就是妖魔鬼怪,张珊的思维飞到那里,“他”就会坚定不移地等在那里。处处是“他”,时时有“他”——难道这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了吗?没有了花草树木,没有了虫鱼鸟兽,没有了风霜雨雪,没有了山川河流,没有了日月星辰,没有了影视歌舞,没有了兄弟姐妹,没有了亲朋好友……就只剩下他高轩运了?
是啊,在张珊的心里就是如此。
张爱玲说:“女人,恋爱的时候,就像与世隔绝一般。”
张珊,她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除了高轩运,什么也没有。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虽然用尽浑身解数,但都无济于事。她的相思之病,已入膏肓,任何治疗手段、任何高级药物,似乎都不会对她产生丝毫的疗效。
她又服了两片安眠药——今天她加了一倍的量,但安眠药在她的身体里却成了“噩梦催生剂”——她总共的睡眠时间不到三个小时,但所做噩梦之多足可以讲三天三夜,噩梦之怪诞,恐怕连爱因斯坦、霍金的大脑也想象不出来——她梦见了于前年去世的姑姑——一个聪慧而漂亮的女人,可惜红颜薄命,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因被丈夫背叛,喝农药身亡——她梦见姑姑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与轩运牵着手,走进了一个山洞里,山洞的外面有葳蕤的草木,有姹紫嫣红的野花,还有几棵桃树,桃花正盛开着,像一片片粉红色的云霞……突然,姑姑又幻化成了雷晓娟——这是她初中的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半年前不慎坠崖身亡。她看到雷晓娟站在桃树下,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对着满树的桃花诵读: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晓娟,你咋啦?为啥哭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雷晓娟就不见了,桃树也消失了,她面前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教堂里播放着《婚礼进行曲》,她走进教堂时,却又看到了车惠玲——这是她小学的一个同学,四年级的时候,因急性脑膜炎而死亡。车惠玲手挽着一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中年男人的手(男人的面孔很模糊)走在鲜红的地毯上……旋即,中年男人消失了,只见轩运站在车惠玲面前,嘴巴张得很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轩运!轩运……
她声嘶力竭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