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但总算是来了。开始是零星的雨点,后来就成了雪粒。正像农谚说的,下雪不冷消雪冷。高轩运骑着自行车爬上柳树峪村口那面大坡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微微的热汗。
他是按照和朱老师约定的时间来商量策略的。
朱老师坐在他的办公室等待着轩运的到来。她透过窗户玻璃,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心想,下雪了,轩运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如此想着,她就叹了口气,顺手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刚刚送来的一张《人民日报》。按照惯例,她看报纸也只是粗略浏览一下罢了。可是,今天有一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了她,感动了她——《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给我的爸爸**》,这是**的女儿陶斯亮给已经去世了九年的父亲写的一封信。
“爸,九年前,你含冤死去;九年来,我饮恨活着……”
这是一篇凝聚着血和泪的悼词。**极其悲惨的遭遇,女儿饱含深情的叙述,使朱老师悲愤难抑。她含着眼泪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泪流满面,哽咽不止,把轩运到来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当轩运敲门的时候,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谁呀?进来吧!”
“哦,是轩运呀,噢,噢,你来了!”轩运进了房间后,朱老师又擦了一下脸上残存的泪水,恍然大悟地说。
“朱老师,你怎么……”
轩运看着朱老师有点湿润的眼睛,疑惑地问。
“噢,没事,刚才看报上的一篇文章,就落泪了——唉,女人都是这样,心软,容易动情,动不动就掉眼泪——噢,你考虑好了没有?有啥好办法?’
“也没有想出什么具体的好办法,但是我觉得思想轻松了许多,一直笼罩在我心头,折磨得我几乎要抑郁要崩溃的阴影好像突然消失了,我感到就像终于从阴暗的、令人恐惧、令人窒息的地窖里爬了出来,走到了阳光明媚的旷野上一样……”
“咦!轩运”朱老师打断了轩运的话,非常不解地问道,“什么抑郁呀、崩溃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罩雾盖的,我怎么听不懂呀!”
轩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前一段时间病了,白天神思恍惚,晚上彻夜不眠。头疼、焦虑、烦躁,无缘无辜的恐惧和担忧。十月份的月考成绩一塌糊涂,用我们欧阳老师的话说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我只好请假回家治病。我们村远近闻名的老中医,望闻问切之后,把我的病因及表现症状说的一丝不差,于是就开了几副中药。可我喝了以后除了整天迷迷糊糊地光想睡觉以外,也不见病情有什么好转。其实,我知道,我的病医生是看不好的,喝药也是不顶用的……”
轩运突然低着头不说了,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朱老师看着轩运问道。
“朱老师,我的病我很清楚。除了对我们村里的一个老秀才说过以外,再没对谁说过,因为我觉得很可笑,很荒唐。今天,我就毫不保留地对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笑话我。”
“这孩子,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感谢你信任我,对我推心置腹。”
于是,轩运就把他和张珊选报文科以后做的怪梦以及后来因耽于梦境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对朱老师叙述了一遍。
“朱老师,一想起这些我就感到极度恐惧和焦虑,一个多月来,我就在这种恐惧、担忧、焦虑、绝望中煎熬着、挣扎着,我的精神简直要崩溃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情况。那你现在没有恐惧和焦虑了吗?你为什么说这种笼罩在心头的阴影突然消失了?思想轻松了许多?”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太明白,但我觉得,人最大的焦虑和恐惧,最难以忍受的煎熬和折磨,就是预感到某种灾难、不幸或惨败将要发生,并且在心理上确认它一定会发生,但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当这种灾难、不幸或惨败真正发生了以后,只会有痛苦和悲伤,但没有了焦虑和恐惧。”
“呵呵,你这话说的有哲理性,但听起来有点绕——嗯,我琢磨一下。”朱老师低头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看着轩运问道,“你的意思是你预感的灾难和不幸已经发生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和张珊的恋爱只是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一切该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就像结束一次谈话,一场游戏一样简单?唉……”朱老师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轩运,摇摇头,无限感慨地说“可你们毕竟相互深深地爱着或着说爱过呀,难道对一段铭心刻骨的恋爱你就这样坦然、这样冷静地宣布结束了?没有丝毫的留恋,没有丝毫的痛苦?我不理解,想不通!”
“说没有留恋和痛苦那是假的,可张珊她竟然……”轩运长叹一声说,“她妈打我、羞辱我,她爸妈指使人对我进行毒打,这些我都能忍受,我一点儿也不怨恨张珊,可是,她竟然玩阴谋,施诡计,不仅挑拨我和秋燕之间的关系,还指使人把我诱骗到校外,对我进行毒打,然后再嫁祸于秋燕。第二天,她又假惺惺地提着食品到我家里……哎,她太卑鄙太阴险太可怕了——朱老师,你说像这样一个诡计多端,城府深不可测、一想起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人,我还敢爱她吗?她还值得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