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不仅接收到他的目光,还很天真地捧着手里的宝贝就跑过来了。
“主君可有事唤小人来?”
韩遂很尴尬,但倒霉爷爷不尴尬,倒霉爷爷的眼睛直直地钉在那顶貂蝉冠上。
看看面前这顶,再看看几步之外的那顶,半晌才将目光收回来。
“将军,我儿何时可归啊?”
将军尴尬地张张嘴,“陆氏女为我等军威所慑,开城不过须臾几日罢了,成公切莫忧虑太过才是。”
他说完这话,似乎是想要表露自己的磊落,又笑呵呵地指着那顶貂蝉冠,“成公请看,她若不是惧了,怎么会将此物送出呢?”
成宜的眼睛却没有再看向那两顶做工精细考究,造型庄重典雅的头冠。
他直勾勾地盯着韩遂看。
“将军啊,”他说,“我弟已战死军前,我怎能不忧啊?”
他这样说着,一边说,那双眼睛里又流下浑浊的泪水,紧接着,他一声声,一句句都像是从心里呕出了血!
弟弟呀!弟弟呀!那是他从小带着长大的弟弟!他那个弟弟最是勇武,也最是憨厚,他是个实在人!韩将军说冲锋,他就带头冲上去了!
他死了!可他死得英雄!死得磊落!死得令人敬重!他听韩将军的令而死,他死而无憾!
还有儿子!成宜原本想要捧着金帛去见陆白,求陆白放儿子出来的,只是韩将军为他好,怕他也被陆白的鸿门宴干掉,所以才这样大动干戈,集结了众人来打长安——现在可好了!陆白求和了!不仅求和,还亲自跑来见将军,这是何等的折节,何等的卑微,既然这样,那他成宜就要声泪俱下地求一求将军了!
“将军!将军!”他老泪纵横,“我全族上下,皆仰赖将军,我儿的性命,也交在将军手中——将军哇!”
韩遂被这小老头儿死皮赖脸地抱着,就有点站不稳了。
因为韩遂不是个笨人,听得出这小老头儿没有一句在说那顶貂蝉冠,可每一句都在说那顶貂蝉冠,口口声声都是成家对他信任,为他付出,甚至连儿子色胆包天跑去骚扰陆白都成了他的锅!
既然是韩遂的锅,那他成家折了人,自然要用貂蝉冠来赔!
讲道理好不好!明明他韩遂是来救他们这几家不成器的纨绔的!
可貂蝉冠一送来,什么都变了!
最要命的是,韩遂没办法将另一顶貂蝉冠赔给成宜——因为成宜跑来,只是因为他离韩遂的军营最近,不代表别人不会跑来!
更不代表不跑来的人就没听说那两顶貂蝉冠!
成公英头晕目眩了很久,只能躺在那里,任由仆役们折腾他,折腾着折腾着,他也就怀着满腹心事昏睡过去了。
他的梦境是混乱的,像是分裂出许多个走向,在他脚下蔓延开来,可没有一个走向是美好的,那里都充斥着血腥的屠杀与卑鄙的背叛,而他只能站在这无数走向的路口,愕然而恐惧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痛苦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有个被光笼罩的人向他而来。
那人走近了,秀丽明艳的五官,以及头上庄重典雅的貂蝉冠,一并清晰展露出来。
成公英很想说点什么,但陆白已经十分熟练地用匕首划开了他的喉咙。
他就是这样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但韩遂的军营依旧热闹。
有牛肉的香气,有筛酒的声音。
有车马在辕门前一辆接着一辆,排起了长队,每一辆马车都带了百十个亲卫跟随,每一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人都穿着与天气不相符的厚重衣服。
他们都在呵呵地笑,但有的人不怎么习惯这个穿法,火光下的衣服就被勒出了里面甲片的形状,韩遂上前迎接时,罩袍缝隙里的铠甲也在反射着幽幽的光。
有粗野的玩笑声自中军帐传来,立刻就有人夸张地哈哈大笑,亲亲热热。
成公英站在自己的帐篷前,站在火把下的阴影里,无言地注视着这做作而危险的一幕。
他想起那个梦。
那个梦很对,他想,那第二顶貂蝉冠,本就是陆白为自己准备的。
而她已经伸出了无形的手,准备将它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