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平常的日子, 至少换班的军士打开烟尘滚滚的城门时是这样想的,长安城中的店家提水洒扫门前土地时,也是这么想的。
城中并不算很太平, 军士也好,店家也罢, 都有些机灵在身上。比如说他们认得出每一位将军家的郎君和随从, 清楚他们的喜好,知道该做些什么让他们忽略掉自己, 说些什么让他们喜笑颜开。这样就确保了不会吃他们的鞭子, 更不会被他们怒气冲冲一刀砍翻在地上,成为当天长安城中并不稀奇的景色,以及左邻右舍接下来半个月的谈资。
能留在长安城中生活数载,慢慢攒下一份家业的, 基本都是这样的机灵人。他们从不指望这些郎君和豪奴在他们的客舍中吃了饭能给钱, 又或者是拽走邻家女儿后能毫发无损的放回来,也不指望哪一个郎君会在城门口处稍等一等前面的车马。
况且他们当中大部分家里也没有一个漂亮到足以让郎君念念不忘的女儿, 若是有,那是她没有福气, 也怨不得贵人们。
他们有了这样的觉悟,自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有粮食贩卖进城,有钱帛缓慢流通,有钟公尽心尽力地维持着局面,令这些将军们不会频繁厮杀, 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那客舍的主人站在已经风干的羊头招牌下面, 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觉得今天的确是与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的。
但从清晨开始,这一天就有了些变故。
长安城似乎突然静了下来。
但仔细想一想, 这一天已有预兆。
最开始是贼曹带了几个兵士,将酒坊里仍旧酣睡的几个无赖儿拎起来用绳捆了,自街上经过。
挑着担子走过的人就停下来看,看过后窃窃私语,这几个无赖儿可不是普通的地痞,他们拜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当靠山哪!
虽说那位“人物”也仅仅是某位郎君乳母的儿子,但放在市井间,已经是响当当,了不得的身份!他想砸了谁家的店,贼曹从来都是不发一言的!
——贼曹好大的胆子!不怕那位人物砸上门来,请他吃几个耳光么!
可就在消息缓缓流进清晨刚刚苏醒的街坊之中,那些忙着烧火做饭的妇人还来不及仔细打听时,又有推着小推车的人惊慌跑了回来:
——那位“人物”也被捉了去,一顿痛打,还下了狱!颜面扫地!颜面扫地呀!
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就大惊失色,贼曹当真是不要命了哇!那可不是什么普通人!那是张家小郎最倚重的家令!那可是响当当——
贼曹怎么会有那样的胆量呢?
那个豪奴的确是怒气冲冲地找到上林狱门口,想要问一问贼曹,还知不知道轻重好歹,可当他那一腔怒气在见到上林狱门前挂着的东西时,忽然就消了。
那也是个豪奴,与他还交过手——他们效忠不同的小郎君,因为近日里追求陆家女郎的事,小郎君们交恶,他们也在长安街头数次大打出手。
小郎君是将门之后,他们也不能含糊,因此不能抡拳头打架,而是必须拎起钩鑲,拿起长刀,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他们打架不挑地方,市廛也好,哪位贵人的府邸门口也罢,打起来鲜血横飞糊了眼睛,等打完架清点战果时,总能发现那么一两个,或者三五个只是路过,只是没预料到他们今日要在此地决出高下,因此就再也回不去家的倒霉人。
有人偷偷将这个算了战果,但立刻被对面大声嘲笑,而后就被丢了脸的自家郎君下令乱棍打死。此后倒霉鬼时不时还有,但这些豪奴们倒是警醒了,不再搞杀良冒功的蠢事。
小郎君们过了一把指挥的瘾,再骂过几句嘴后,又哈哈大笑着凑在一起喝酒了——不错,他们是在争同一个美女,但女人嘛,不过那么回事,也不能当了真,伤了他们兄弟的和气嘛!
他们就这样愉快地喝酒,大声地吵嚷,并且将那些死掉的路人轻飘飘地丢到了脑后——死几个人怎么了?当初咱们西凉铁骑杀了关中几十万人!
拎刀子的,和拎酒壶的,推小车的,那怎么能算是同一物种呢?
可是在上林狱前,这个豪奴嘴唇颤抖着,盯着那个挂在监狱门前柱子上的,血淋淋的东西,从脊背到脖颈,突然就凉了!
他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勒住了座下畜生缰绳,突然喝令它调个头!不成,不成,他得赶紧返回郎君身边,这长安城是要变天了呀!
但他最后还是没能回到郎君身边,因为当他调转马头时,身后那一排长·矛上的寒光将他的脸照出了极为惨淡的色彩。
这些事足以在长安城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引得客舍酒坊议论纷纷。每一个百姓都在夸张地描述着他们看见的或是听见的,并且想要通过群策群力来完成整个事件的拼图——他们可都是机灵人!他们敏锐着呢!
但他们所看到的全部,也只是某场事件的余波而已。
陆白用了一百女兵,将这群纨绔捉了起来,关进了府中的地牢里。
纨绔们当然是不敢置信的,他们只是爱慕她,追求她,他们犯了什么罪?他们清清白白,五方上帝都知道他们的冤屈!阿白!阿白!不该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