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红叶不知从何处来, 随风飘飘荡荡打了个旋儿,落在了骑兵的肩上。
那是个很年轻的士兵,恐怕自入伍至今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整个人就显得十分僵硬,任凭红叶在肩上,也不曾伸手去拂开。
但他并不显眼。
一面面炎汉旗如经过霜雪的红叶, 连在一起就成了殷殷的红叶林。
有鼓吹, 有甲士, 有一丛丛,一队队的人,屏气凝神立于旗下, 除了为首的钟繇,以及稀稀落落几个文官之外,剩下几乎每个人都穿着甲, 按照身份高低站在钟繇身后。
与陆悬鱼见过的那种华美的卫队不同——袁尚的卫队都选自冀州世家子, 要年轻, 更要貌美, 要身姿挺拔, 更要风度雅致,最后再加上这些贵公子安排工匠精雕细琢,不吝金银宝玉的大手笔,铠甲自然璀璨绚烂,穿在身上, 各个都如玉树一般光彩照人——西凉诸将, 不管从血统上来说,还是从成长环境,以及这十几年的经历来说, 他们都和冀州那群世家子天差地别。
他们的铠甲也是很称身的,贾诩与陈衷看不出什么,陆白身边的女吏轻声说了几句,陆白便分辨出有些人的铠甲有修改过的痕迹。
还有几个人,头盔与胸甲、护臂,呈现出不同的打造风格,当然都不错,都是很适合上阵杀敌的——但一看就知道,那一定不是同一个铁官打出来的东西。
即使是荀谌那样姿容秀丽的人,穿了这样的铠甲,恐怕容色也是要逊三分的,但穿在这些西凉人的身上,又显得奇异的合适。
他们当中没有人皮肤白皙,每一个人都是黝黑而粗糙的,有些人甚至脸上也有愈合很久的伤疤。他们也没有人是瘦削纤细的,高矮不一定,但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很粗壮的身材。
他们的手上也有厚重的茧子,于是就更像那些在军中待了十数年,甚至更久的老兵。
这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偶尔偷偷抬眼看看向他们而来的车队,那眼睛像山里的兽一样,带着凶狠的打量。
但在天使将目光转过来后,他们又立刻垂下眼帘,笨拙甚至滑稽地模仿着前排的行礼动作。
似乎有年轻的小吏轻轻地用袖子掩住了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但陆白没有笑,陆白身边的女吏也没有笑。
她们见过战场,见到这群西凉人,脑内自然会勾勒出他们藏在眼帘下,藏在笨拙举止后的一些模糊轮廓。
——这里有许多人的出身是很不堪的,看他们的举止就知道。
他们这十数年来,甚至是数十年来,究竟经历过什么?他们垂髫总角时的玩伴,大部分已经化为白骨,散落在凉州大地上了,只有他们,只有他们留下来,一路走到了这里,跨越阶级,出现在迎接朝廷的队伍中,等待朝廷降下的封赏。
当然,为首的几个并不是这幅模样。
钟繇穿文官官服,身后的中年人穿着武官的官服,钟繇气质很是庄重肃穆,身后那个中年武官举止也不差分毫,甚至待天使们下了车,贾诩上前,亲亲热热地讲几句话,听一听对面的介绍,使团里就有人悄悄说话了。
“谁料雍凉竟有此等人物!”
“以韩公风范,便是立于德阳殿上,也不差公卿分毫呀!”
贾诩与钟繇韩遂讲了几句话后,又笑眯眯地将陆白让了出来,也要介绍一下。
这位安羌将军目光并不直视陆白,而是先向她身后看了一看,才露出赞叹神色:
“前番只听闻健妇营功绩不逊周亚夫之细柳营,今番亲见队中护卫女兵井然之象,才知所言不虚呀!”
此言虚不虚,光看这一队护卫女兵恐怕是看不出什么的,但韩遂这样夸,陆白自然也要笑着谦让几句。
“天下皆知凉州兵马之雄壮,韩马二位将军之勇武,在下有何功业,敢在诸位将军面前自夸呢?”
“陆校尉豪爽磊落,大有男儿气概!”韩遂又夸。
“诸位雍凉勇士,才是当世伟丈夫!”
非常平常,甚至称得上乏味的寒暄,属于那种连提前预备都不必,直接拿出来改改就能用的套路话。毕竟大家初步接触,贾诩这个地道的西凉人都没有往前再迈一步,讲一点更亲热,也更有玄机的话语,陆白也就跟着谨慎行事了。
但对面的西凉人队伍里,还是有人露出了很满意的神气,甚至挺一挺胸,像是自己那顶被砸凹又修复的头盔就能因此显得更明亮了似的。
陆白轻轻地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还是回到了前排。
有人并没有被这样的话取悦到,而是在双方寒暄时,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他的动作很小,奈何他本身不是一个会被忽略掉的人,于是这半步还是被人看在了眼里。
那也是个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容貌里带着些羌人的痕迹,尤其是那个鼻子,鼻梁高,鼻翼又极宽大,好在他长了一张很有陇西特征的国字脸,那个大鼻子安在脸上也不显得违和,而是会让人赞一句格外雄异。
这样的姿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力能搏虎的勇士,而现在勇士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怎么能不显眼呢?
况且这个人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