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正在对镜, 对镜梳……不对,对镜正一正衣冠。
他其实对自己这身衣袍不是很满意。当然, 他也是封了候的将军,勋贵,因此衣袍无论从材质到裁剪,都是极精细考究的,这一点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短暂的有一点患得患失,大概每一个新郎在迎亲前都会经历一下这种阶段, 但全雒阳的坏家伙把这种情绪稍稍帮他放大了一点点。尽管在公卿朝臣眼中,张辽是个很标准的并州武将,他们甚至会简单地将他视为一个改良版小吕布——从功绩和武力值方面来说都没什么问题,同时还优化掉了一些吕布的坏毛病,当然大家一致认为,不管是哪个男子与骠骑将军成婚,那他这辈子是绝对不会有二心的, 毕竟骠骑将军想和你讲道理时她很讲道理,她不想和你讲世俗男子那些所谓的道理时,那你也只能且必须按照她的道理来啊!
世风日下!女子越来越强悍啦!这种“道理”甚至从陆廉陆白姐妹身上延伸到了女吏身上,而后进一步又反过来影响了更多女子拼命奋斗为官为吏!就为在丈夫身上逞威风!呜呜呜呜乾坤颠倒!纲常败坏!
话题跑偏到这里时,立刻就会有人赶紧将话茬拉回来, 不再纠结女吏的问题, 于是公卿们的窃窃私语又落回到张辽身上。
总而言之, 他们觉得张辽是个很标准的并州武将, 并州人的地位并不算高, 只比那些西凉土狗高一点,因此他这样头脑简单的武将怎么会有敏感多思的一面呢?
张辽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照得捧着镜子的亲兵手臂直发酸, 还惹得将军瞪他一眼。
“比长牌如何?”
亲兵愁眉苦脸,想抱怨又不敢,旁边另一个换班进来替他整理衣冠的小兵就很机灵:
“能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捧上一天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今日不比往常,将军且赶早些才好呀。”
“刚至申时,”新郎看看外面天色,很有些不解,“我如何赶得这般早?”
机灵的并州小兵立刻凑上前,嘀嘀咕咕,新郎听着听着就变颜变色了。
“还有曹家的小郎君?”他惊问道,“他才几岁?”
曹家的小郎君技惊四座。
有人沉稳些,认为他从不曾见过乐陵侯,那满腔的倾慕与哀怨是从何而来呢?或许只是听了崔公与乐陵侯之间悱恻凄婉的传闻,诗人自然有了灵感,因此才写出来的;
但又有人认为,天下仰慕乐陵侯高洁声名的人多去了,多一个中二少年一点也不多啊,你看看他自从入林后就是魂不守舍的憔悴模样,这人共情能力得多强才会替崔公伤心到这程度?崔公眼见着都没他伤心!崔公就忙着吃了!
最后有热心人替大家伙问了,说曹家郎君啊,郎君这诗是写谁的啊?那也说不定他其实心中另有少艾,人家只是过来点卯送个贺礼,顺便和自己弟弟一起吃顿饭的。
曹家的小郎君对于这个问题,犹豫再三,最后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没有正面回答。
消息传到新妇这里,新妇像是有些懵,反复问旁边的人:
“那是谁?”她又加了一句,“我见过吗?”
有人就偷笑,还有人——比如说围坐在一旁的司马懿就悄悄跟身旁的诸葛亮咬起了耳朵。
“孔明以为,是崔公当真,还是曹家郎君更当真呢?”
诸葛亮看了他一会儿。
还是很端正的一张脸,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美貌,但头发乌黑,皮肤白净,举手投足又有世家范儿,那其实就称得上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郎君了,再加上司马懿做事谨慎老成,言行举止从没有出格之处,这就还可以加一个名声BUFF上去,讨人喜欢还可以再加一倍。
但诸葛亮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串儿飞速划过去的恶意:
比你叔父如何比你叔父如何比你叔父如何哪个更当真哪个更当真哪个更当真呀?
诸葛侍中静了一会儿,在脑内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叔父和崔琰和曹丕这三个人站在同一赛道上的画面——当然他是不可能让司马懿看出来的,他只是淡淡地望了对方一眼,又轻笑了一声。
“仲达这般言语,竟似胸中有不平之气哪!”
不平之气?什么不平之气?啊不对!今日是将军的大喜日子!除了这几个倒霉蛋之外,谁有不平之气!
司马懿脸色一变,转过头去就望向将军,只是将军并未察觉到他们这点口舌之争。
林中又传来阵阵喧哗,这次与曹丕所作绝妙诗篇不同,喧哗中带了许多乌七八糟的骂声。
那是个衣衫可以用褴褛来形容的少年,因此非常显眼。
虽说按照乐陵侯订下的规矩,不管有点什么能耐,是识文断字还是弯弓射箭,都能不出贺礼地跑来一起吃顿饭,但大部分没交贺礼的人衣衫虽然不富贵,至少也是整齐的。原因也很简单,老兵们有战功在身,自然分到了田地房产,朝廷又减免了他们几年税赋,自然就有一身衣衫可以穿出门;其次则是那些识字能背文章的男女,他们既有机会读书,家境自然也不太寒酸,或者其中有几个曾经贫寒的,也靠着这门手艺谋到了一个好工作,就算穿不得丝绸锦缎,一件布衣还是能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