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里还颇昏暗, 四面已经有声音悄然流淌进来。
如果陆悬鱼还在乐陵侯的府邸里,这些声音的出现是不可能的。婢女们都是身材袅娜,行动灵巧的人,她们像鸟儿一样轻盈地滑行在华美而幽深的长廊中, 就连相互之间的交流都只通过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她们当然也有叽叽喳喳, 说说笑笑的时候, 但一定不会在主君尚未起身之前,甚至在主君起身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她们连她的起床气都会考虑到。
但在这里不一样。
这里不是豪阔的乐陵侯府,而只是武平里一进两室的小院落,建房时所用的砖没有乐陵侯府的厚重, 涂上去的料也没有侯府的足,最后还没有贵人才用得起的壁衣。
那外面有什么响动, 自然就是要传进小屋子里来的。
比如说东边那家出门去打水, 西边那家开始从院子里搬柴;东边的狗子看到主人出来了开始疯狂摇尾巴求投喂,西边那家的柴堆里窜出一只大耗子, 这可把家里的男主人气坏了, 抽出一根柴开始进行不熟练的追打。
耗子是没追上,自己倒是被绊了一个跟头, 骂骂咧咧。
陆悬鱼坚持着在被子里又打了一个滚儿, 犹豫着是继续睡一会儿还是爬起来时,西边那个男主人比她更快一步, 已经爬起来了。
“张家阿兄,这么早!”
有很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太阳再起来些,就不好浇园了。”
她揉揉眼睛,缓缓从榻上蠕动到窗边, 拉开窗板,探出了一个脑袋。
一身短褐的张辽听了动静,将手里的水瓢扔进桶里,转过头看她。
有点像梦里的情景,但又不完全相似。
她趴在窗前,头发很随意地披散下来,挽了一挽,轻轻松松地垂在胸前,一边揉揉眼睛,一边冲他说些很不重要的事。
比如说这个季节该吃什么菜了,这几天闹虫子呀,她是捉不过来,他能不能帮忙捉一下;还有一会儿该吃朝食了,吃点什么好呢?家里还有一块酱肉,不如做个汤饼吧,请他一起吃;哦对了,缸里的水昨天用得差不多了,他要是有心思浇园,顺带把缸里的水也蓄满吧?
张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点什么本事,当然辞玉这样倚重他是件好事,但他并不擅长捉虫子,吃汤饼是很好的,但她不喜欢加醋,哦对了,他更不擅长捉耗子……
酱肉切成了丁,用一小块油脂稍煎一下,往里倒些滚水进去,滋味立刻就变得浓厚起来,一条条的汤饼下到肉汤里,耐心等上一会儿,再将新拔洗净的小青菜丢里烫一烫,最后捞进陶碗里再洒些碧绿的葱花,香味儿就飘出去了。
那揉着腰生火的男人,以及安抚了狗子的妇人都闻到这个味儿了,于是心里对这小妇人的批评就更深了——什么样的人家天天吃肉呀!就算她认识几个贵人,就算她有几个好亲戚,日子毕竟也是自己过的呀!和人家攀比个什么!
有人出来泼水,顺便和隔壁家的就嘀咕几句,正指指点点间,一架鹿车进了武平里。
那小马车走在雒阳城的主街上,确实是不值一提的,但进了这土路起起伏伏的武平里,立刻就变得显眼起来。
有人探头探脑,有人则不屑一顾。
“必又是找那个陆家小妇人的!”
偏她好运道,有这样多的贵亲帮衬!
果不其然,马车停在陆家的小院前,下来一个戴了帷帽的小妇人,拉开院门施施然走进去了。
小郎要结婚了!
这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这婚事原是两年前就有了眉目的,偏偏女方家里有人故去,还要守一守孝,待孝期过去,才能接着办婚事,一路就蹉跎到了现在。
小郎是很努力读书的,虽然没有那一串儿后辈的天赋,但话说回来理科想卷过陆绩,文科想卷过曹植,经学礼仪想卷过荀恽,这都是很不容易的事。当然在他们堆里卷输了不算什么,出门就会发现广袤天地大有可为——扯远了,总之小郎读书治学都要留在雒阳,所以婚宴得在雒阳办,羊四娘的夫君告了假,带着这一串儿姻亲和老婆孩子一起来了雒阳。
“这当然是大喜事!”陆悬鱼把没吃完的汤碗推到一边去,“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昏礼之事,这二三年间已经筹备周详,”羊四娘说,“姨母不必操劳,上座就是。”
“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她有点不太开心,“我也可以下厨帮帮忙的啊!还有杀猪我也很——”
羊四娘眨眨眼,并没有被她的话惊吓到,而是就着她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
“岳家是直爽之人,见小郎年幼失了双亲,便将婚宴事一力承担过去,特地租了个磨盘来,”她停了停又笑道,“他家的豆腐确实是做得极好呢!”
……回忆一下,小郎的岳家是个卖豆腐的,似乎确实是有点手艺的。
但是婚宴的主菜怎么能是豆腐呢!
当然,哪怕现在的世道已经安定下来,再激进的贤士也不会进一步要求人人都能吃得起肉。
肉是珍贵的,糖也是一样,这些东西对于黔首而言都不是必需品,男人种出来的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