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尚升帐时, 城中世家大族的确是出席了的。
袁绍尚在时,他们或是家中的兄弟子侄在河北各地是有官职的,家族也有私兵在冀州各地, 集结起来虽无袁绍当年的威风,但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足有数万人之众。
这样一支兵马进可击破曹操,退可援助邺城,是袁绍留给袁尚最宝贵的遗产之一。
袁尚坐在帅案后,昂首挺胸地望着下首处一个个戎装而来的将军们。
他们同样也在打量他。
青年袁尚已经逐渐有了其父的模样, 高大挺拔, 容貌比他更加英俊,金钩玉带打扮一番后, 光彩几乎能照亮整座中军帐。他们看到他这幅模样,心里就觉得袁公将他当做珍宝来宠爱是很正常的事。
小儿子嘛,偏疼些, 世人常情, 可将偌大的家业交到他手里, 废了长幼之道,这就不对劲了。
他那样英挺漂亮, 器宇轩昂, 但世家看到的仍旧只是一个小孩子。
“曹贼仰赖我父才得兖州, 其人反复轻狡, 我父怜他旧友, 我亦数番宽仁,却不料他降而复叛,是世上最无信义之人!”袁尚抑扬顿挫道,“我今欲提三尺剑, 先诛曹贼,后拒刘备,请诸公为我谋!”
当初袁绍在时,不管主公说什么,下面都会立刻跳出两个不同意见的人开始叽叽喳喳,而后所有人都开始各站立场,整个中军帐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吵得袁绍每每头疼不已,回到后宅便同自己的妻儿诉苦。
年轻的袁尚听过后,心中还很是嘲笑了一番,心想他日自己成了主公,必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现在他终于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下首处却是寂静一片。
那些人互相用目光试探交流,却谁也不看他一眼。
“诸公有何见解?”袁尚有些不安,又问了一遍。
“主公当真要……”
“若不能击退外贼!”袁尚的声音突然拔高,“来日我有何面目与我父黄泉相见耶!”
青年统帅愤怒而高亢的声音引得周围的铜器像是发出了嗡嗡的共鸣。
于是整座中军帐更静了。
片刻之后,有人终于开口:
“主公若欲兴兵,我等当出城集结部曲,追随主公。”
“不错!”
“我等也当修整戈矛,以壮主公声势!”
第一人开了口,又有接二连三的声音应和。
他们的脸饱满且红润,在一波结一波的声浪中显现出自信而笃定的态度,这许多张脸凑在一起,脸上微微的油光像是也凑在了一起,空气里就弥漫着水纹一样的光彩,从四面八方向着袁尚而来。
“就这么定了。”他很自信地起身。
下首处文武齐齐行礼,而后鱼贯而出。
“逢公求见主公。”侍从小声说。
帐中人走光了,只剩袁尚,他自地图上抬起头时,恰好逢纪缓缓走到他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逢公更有何事?”
“公子恐为众人所误,”这个身材矮小的中年谋士这么说了一句,“在下不忍,因此前来劝告公子。”
这个称谓很不对劲,令袁尚皱起眉头,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不善,“众人如何误我?”
“他们不会为公子出兵。”
“逢公慎言!”
逢纪站在他面前,扬起下巴,平淡又冰冷地望着他,那目光里不带一丝尊敬,分明是将他当做黄口小儿打量。这目光令袁尚的头皮忽然绷紧,他甚至下意识去摸席子上的佩剑。
“尔究竟何意?!”
“公子年纪尚轻,却不知人各为己,今日所谓点兵前来襄助之语,只为欺瞒公子,”逢纪风轻云淡地说道,“少不得一时三刻,他们不是投奔刘备,便是去投曹操了。”
这话荒唐得让袁尚出离了惊怒,完全愣在了那里。
这种困境,刘表在襄阳曾经遭遇过一次。
当敌人的实力太过强大,手下达成了另一个方向的共识和默契,就会“齐心协力”,将老板瞒在梦中,待老板举杯准备复刻一个鸿门宴时,看到周围一片躲闪目光,才知大势已去。
刘表虽已年迈昏聩,到底是个狡猾狡猾的老狐狸,一朝惊醒,立刻就能估量自己的处境安危,并且手段柔和地同刘备达成和解,不求列土封疆,转而只求为自家儿孙谋一个铁饭碗。
袁尚虽然没有刘表的手段,更没有他对自身实力处境清醒的认知,却还有人在这场意义已经不大的战争开始前跑过来提个醒。
但帅案后的年轻统帅突然掀翻了那张案几!
“河北无人念我父恩义耶?!”他咆哮道,“鼠辈安敢欺我至此!”
“若非感念袁公恩义,”逢纪说道,“公子今当肉袒牵羊以迎刘备矣!”
有仆役过来,将中军帐又收拾了一番,被墨水弄脏的席子撤掉,香炉里还要再添一把香料,盖住墨汁的气味,炭盆端了一个新的来,隐隐的红光流动,热气烘得中军帐暖融融的。
哦对,尤其是案几上要重新布置,公子惯用的笔墨纸砚,以及他很喜欢的某种竹简,都小心翼翼地重新摆放好。
自从青州有了纸,各地渐渐都在用这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