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 大雁也该往南飞了。
当然,它们见到丰茂的水泽时也会提前下来歇歇脚,吃些肥肥胖胖想要过冬的昆虫和田鼠, 以及湖里一尾尾将头探出水面的鱼儿。
若是附近有些声响,它们多半会警惕地飞起来, 再由族中最机敏矫健的勇士上前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蠢东西在发出声音。
当它们发现那是一群人类,以及一头母牛,以及这些家伙完全没有注意到水泽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后,这些强壮的大雁无视了本地水鸟期盼它们赶紧滚蛋的眼神,又一次舒舒服服地落在沼泽里, 挑选过夜时的位置,以及静静倾听远处传来的又一阵惊叫。
惊叫声出自汝南召陵城外的一处村庄, 其实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只是一户人家的耕牛要生了, 但那头第一次生产的小母牛难产了。
对于这个国家的高门大户来说,这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这户人家来说,这真是比天塌了还要可怕的灾难——妇人虽然有些慌乱,但心中还有盘算,大喊大叫地招来了村落中的女吏, 请她帮忙看一看。
女吏满头大汗, 一边轻轻伸手进产道, 给母牛肚子里的小牛调整胎位, 一边不忘告诉旁边的妇人们, 虽说小母牛八个月大就能配种, 但这时母牛身体尚弱, 每日又要下田干活,很不稳当,最好还是两岁再说云云。
她说一句,周围的妇人们就跟着听一句,偶尔窃窃私语,偶尔又小心提问。
——这八个月到两岁,之间可差了一年多哪!一年多那可就是两头牛啊!
两只牛犊子,能卖多少钱?想都不敢想!
听了这话,女吏就没好气了。
——你若是等不及,小牛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一头牛都没啦!
正这样说着,人群里忽然就爆发了一声惊呼!
——生了生了!刘家阿姊就是不一样!读书明理,数算文书都做得就不说了,连给母牛接生这样的事也能扛起!怪不得人家当了官呢!
那个满身血水的女吏甩了甩双手,刚想说些什么时,她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
有一身官服的骑士十几人,自北向南,飞驰而过。
信使自下邳而出,奔赴向四州的每一郡县,每一城池,有骑士在汝南驻足,也有骑士一路跑到了淮南。
有妇人抱着罐子,在田埂上停住脚步,望向远处那一抹流星般的影子。
那与她们有关吗?
应当没有关系吧?
她们是来为丈夫送饭的,有汉人在田里大声地说,鲜卑人磕磕巴巴地应。
——这块田!这块田是用来种冬麦的!那块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块田是耕熟了的!它肥!那块田是你们新开垦出来的,瘦得很!不能种!种了白费心力的!
鲜卑人的脸上就满是失望,几乎快要哭出来时,汉人又指着那人的田继续嚷嚷:
——我教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你种些胡豆就是!
谈话忽然陷入了僵局,过了片刻,农人忽然又跳脚了。
——我不是说你是胡人,就要种胡豆!你这憨人!胡豆肥田呀!不信你去,你去问问那些识文断字的!北海学宫的农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儿,跳脚农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鲜卑人的声音则清晰许多,那几个鲜卑人很恭谦地询问胡豆该怎么种,种子去哪里买,又该怎么种。
管宁听了一会儿,心情很不错地低头又继续刨自己的地,他也读了那本农书,并且按照农书里所教授的,身体力行一样样试了试。里面有些边边角角不大准确,至少以淮南的气候和水土来说,不太适用,那就需要改出一个淮南版农书,而管宁最近就在忙这件事。
听说现在并州那边的胡人在鞍具和载具方面又有新的改良了,那也可以拿来看看,能不能用在这些拉货的骡车马车上,如果可以的话,对于往来郡县的商贾而言,是不是效率更高了,商品流通的速度更快了,淮南这里也有很多大泽,也可以腌咸鱼哇!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农人要是富足些,就能添置更多的生产工具,饲养更多的家畜家禽,那日子就更好过了哇。
这位穿着粗布衣服在田里耕作的淮南太守满脑子都是这些琐碎事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到他面前。
那是一名很干练的军官,飞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快步走到他面前时,举止又温文有礼,恰到好处。
“天子降诏,令平原公北上讨逆,今特请使君案户比民后,征兵役民,以充兵马之用!”
平原公又开会了。
这次和平时不同,不是讨论去东吴吃咸鱼,不是讨论迎接西凉土狗,而是更加严肃,更加重要的议题:
继承人也苦着脸喝药生了,玉玺也从天而降落在头顶上了,再说来点什么祥瑞,想来世家也都准备好了,差的就只有平定河北,让大汉再次伟大这一桩了。
首先是征兵卒,刘备有条不紊地发令,文士们按部就班地接活,回家休假耕地的,回家躺平养伤的,还有发放在家乡当民兵保持操练的,通通都召集回来;
其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