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讨人厌的脸,那个砂子一般粗粝的嗓音大声嚷嚷时加倍难听,这些都一点没变!
就算变了!他也能认得出来!
这讨厌鬼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虽然这是他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但她也不能坐在末座上啊!
吕范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
他的怒火渐渐平息,脸上怒气散去,靠谱的脑子又回来了。
脸上的表情虽然还很勉强,但他还是不言不语地行了个揖礼,然后才转身迎上主人和刘备派来的使者。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掉马,但不完全掉马。
几乎所有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看她。
远处的人窃窃私语,近处的人不敢说话,捂着嘴,小心盯着她。
像是一块墨扔进水盆里,波纹虽然平息了,但整个水盆都染上了颜色。
什么人敢对吕子衡这样无礼?
吕子衡还偏受着他的气?
想想巢湖之战,再想想刚刚那句话,一个人反应过来了,一群人都反应过来了。
片刻之前,要说这个长得一脸晦气,行动举止没有半点高贵风度的家伙是他们陆家失散多年的亲姐妹,那多多少少是有点勉强的。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她虽然还是那个长相,行动不仅没风度,一开口差点给吕范气死!但!就是突然之间亲切了许多!
她长得就像吴郡陆氏家的小闺女!
有谨慎老成的人不敢确定,再扭头看看诸葛亮。
侍从出言不逊,他居然一点不惊讶、不恼怒、不内疚,就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看,像是看好大一头色彩斑斓的猛兽一样,笑眯眯。
……于是再不确定的人也确定了。
陆廉,就是像传言中一样离谱!
并不觉得自己特别离谱的陆悬鱼在随口嚷了一句后,也有点后悔。
好在吕范没和她计较,要不论理她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啊。
挠挠头,继续吃饭。
……但这个饭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管她吃什么,只要吃了一筷,立刻就有仆役过来,为她再添一点新的,那个螃蟹的尺寸都比她之前吃的还要大。
……而且还有个婢女专门坐在她旁边,手脚极其麻利地给她拆螃蟹!把蟹壳蟹脚蟹腿里所有的肉都一点点剔出来,专门给她放在碟子里。
她受宠若惊地道了谢,婢女一瞬间就脸红了。
“大……”她改口,“大造士何须言谢。”
……大造士是什么东西。
有人盯着这一幕,忽然就开口了。
“圣人言,仁者,其言也讱,而今世风日下,再见不到这样的仁人了啊。”
声音很响亮,声调抑扬顿挫,说完还叹了一声,于是身边的人立刻就接话了:“兄何出此言呢?今有乐陵侯在,事上尽礼,待下以仁,古之君子亦不过如此了吧?”
她举着碟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一幕也被人看在眼里,互相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贤弟所言不虚!我平生最敬重的,就是那等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君子!”
感慨声渐渐就起来了。
“听说乐陵侯爱民如子。”
“听说乐陵侯百战百胜。”
“听说乐陵侯身边有许多高士良将依附!”
“听说平原公与乐陵侯君臣相得呀!”
“听说乐陵侯颇爱鱼虾!”有人大声嚷嚷,“我家有好鱼虾!比今天的半点不差!只有更大!”
就算她是个傻子,也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饭就很难吃下去了。
陆逊的表情很不好看,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一种很微妙的,很尴尬的情绪在上面。
但这还不算最最尴尬的。
坐在上首处一直和颜悦色与诸葛亮说话的吕范忍不住了,他转过头望向下面。
倒霉的好女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听说乐陵侯常留心别人家的女婿,”他说,“未知谁家儿郎能入她青眼啊?”
……就好像一个什么开关被按下似的,那些世家子弟开始用一种堪称可怕的热情眼神盯着她了。
当然,她必须得承认,这群世家眼神温度叠在一起,也比不上第二天见到的那群武将的眼神那么火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