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他们的意志就是无数人的命运。
因而在“无数人”看来——也就是那些睡在军营里的人,住在城中的人,挤在窝棚里,瑟瑟发抖着入睡的人——这样的大人物既然不愁吃穿,出入有马车,睡觉有被褥,就该是一点烦恼也没有的。
但此时的陆悬鱼也不曾入睡。
她走在军营里,身边没有亲兵,就这么在夹道间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帐篷里的士兵是睡熟了的,他们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疲惫,初时还会多愁善感地想一想家乡,想一想未来,后来什么都不去想了,只顾着沉沉入睡。
箭塔上的士兵是见到她的,有人想喝问,又有人制止,有小兵跑过去,看了她拿出来的徽章后,吓得赶紧行礼。
大将军是和气的,只要他们打开那几座暂时空置的营门,她进去转一转。
但那有什么可转的呢?
其中有些的武库与粮草已经转移走了,有些甚至连帐篷都摘了,但地面还留了许多灶坑的痕迹,有没烧尽的柴草,风一吹,那些灰烬忽然就被卷起来了,像一个个小兵,很是恭敬地正在向她行礼。
她走在这漆黑的,静谧的,连火把都不需要再点一支的营里,努力地回忆着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的每一张面孔。
她曾经是记得他们每个人的。
他们每一个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中有妻儿父母几口,母亲身体如何,用了什么药,她都能很流畅地背出来。
然后小兵就会激动得抹抹眼睛,甚至学了字后,在信中也要郑重地提一笔。
——将军记得我呢!
嗨,她早就不记得他们了。
五万人的大军,她怎么记得过来?
那些天真的、暴躁的、忠诚的、爱发牢骚的士兵,她怎么证明他们曾经活过?
除了这飞扬起来的草木灰,什么能证明他们曾活过?
史书只会记下她啊!
史官会为她立传的,不仅是史官,还有当时的许多文人,用不同的笔触,不同的笔墨,不同的立场,去审视她,评判她,记录她,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言一词,她去过哪里,打了什么仗,杀了多少人,他们都会为她记下来。
连她不通礼仪所闹的那些笑话,也会被记下来,作为她这个人的趣事,可以塞在她自己的传记里,也可以塞在那些与她相交过的人的史书里。
那些士兵知道吗?
会知道吗?
如果知道了,他们又会怎么想?
会觉得当个将军果然是极好,极光荣的事吗?
还是压根不在乎这些,只想着要在春耕前快快回到家乡,看一眼春风拂过的田地里,第一株生出来的嫩芽呢?
当巡营的太史慈看见他的这位挚友、贤弟、大将军时,他一瞬间是吓了一跳的。
马蹄与火光都不能惊醒她。
她就是那样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已经搬空的营地里,脸上带着无法忍受的痛苦,像是随时想要哭出来一样。
忽而有风吹起她的袍袖,将她的面容遮挡住。
当他打着火把,悄悄走近时,她似乎已经从那个漫长而悲伤的梦境中走出来了。
那些短暂离开她的力量,如山如海一样可怕的力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又变成了大将军陆廉。
“子义,”陆廉微笑着望向他,“巡营辛苦。”
太史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话,但他最后是舔舔嘴唇,才将那句话说出来的。
“有参军拟了一份文书,大概明日便可呈上。”
“什么?”
“袁逆势大,我军渐见疲敝,参军们欲自民夫中择老实精壮者,充入军中,补充兵力。”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样的战争不会只影响到士兵,连同那些依附军营生存的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比如说袁绍将柘城四面的道路断绝掉,外界的援助渐渐少了,能吃的东西也就越来越不像样了。
原来是有野狼野狗的,野外通常不缺这些野兽,尤其这方圆几十里都染着尸臭味,什么样的野兽也该被吸引过来了。
但它们没有。
那些大型猛兽早已跑到很远的地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它们敏锐地察觉到这附近将起大疫,所以要逃呢,还是这里的人已经比野兽更凶残,更可怕,所以连它们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呢?
但流民总会想方设法弄些东西,比如说在战场边缘设下陷阱,打几只寒鸦来,拔了毛煮汤吃。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也有这么几个人不曾缩在窝棚里睡觉,而是点起一堆火,正坐在火边一边烤火,一边用力地嗅着瓦罐里的香气。
这行为略有些显眼,且很遭人嫉妒,但他们并不担心,毕竟这几个流民不仅都是壮年男子,手边还放着一柄环首刀。
尽管那些出自青州铁官的铁器已在这些年的征战中破损得不成样子,但他们还是习惯地带在身上。
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同那些平民很不一样。
他们此时也是这样窃窃私语的。
——你们可听了那个流言?
——小陆将军要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