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对于刘备而言就是没有意义的。
理由怎么说呢, 陆悬鱼形容不好,但她觉得是有点“破窗效应”那个意思的。
袁绍有了一个珠玉在前,公开造反的弟弟, 当了全天下的公敌之后, 大家看袁绍也多多少少有点这个疑虑, 都觉得他既有篡位的资本, 又有篡位的行动,还有篡位的条件,那他应该就是那个逆贼了。
这种时候袁绍摆一下忠臣的姿态,发表一点不痛不痒的忠君辅国的言论, 大家顿时就会觉得“哎?这人还没那么坏嘛?”
而且袁绍与他那个很有侠气, 爱和土匪们混在一起的弟弟还不同, 他是和世家站在一起的。
只要他在明面上喊一句忠于大汉, 世家们就有遮羞布继续同他站在一起。
现在他再发表点更恳切的言论,那在众人心中已经跌到谷底的形象一定是稳步上升的。
虽然反正都要打,但袁绍也不想兴无名之师, 就让荀谌出来了。
荀谌内心对天子有多忠诚, 这个不一定, 但他在形象上是完美的, 出身满分, 颜值满分,出来讲的这一堆屁话天子可能不爱听, 但没关系, 反正他也不是讲给天子听的。
在世家耳朵里,奉天子为共主, 与袁氏一起治天下, 这并不是不可忍受的选项啊!刘备虽然根红苗正, 但还有个爱打土豪分田地的家伙在,没攒够功劳的世家多半要夹着尾巴做人,那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袁绍呢?
针对这种花花肠子,主公给她推出来应付袁绍的使者就很显而易见,也是“破窗效应”的思路了。
主公一直是负责扮演那个拦住她捅破屋顶,好声好气商量开窗子的人。他出身汉室宗亲,有汉光武帝在前,他在争夺皇位上有天然法理;他待人接物很有手腕,徐豫世家无不敬服;他还很有宽仁的品行,后世夸这个叫“高祖遗风”。
这样一位大诸侯,形象值已经拉到满分了,他还有什么进一步提升的空间吗?
没有。
进一步提升的空间都是要靠战功换来了。
因此刘备是没必要亲自见荀谌,和他打嘴仗的,只要给小陆推出来就够了——天下皆知陆廉出身寒微,虽然品行好,但言辞方面是和吕布看齐的。
……她的说话技巧已经讨嫌到和吕布看齐的地步了,你会对她有什么指望吗?
那她不管对使者说点啥,天下人都不会觉得惊奇了啊!
荀谌并不吃惊。
他讲的话本来就半真半假,讲出来也不是给她听的,而是要传出去,给那些态度暧昧的世家听。
这场谈判本来也是作态的,就像那个站在城墙上破口大骂,后来竟因此受了刘备嘉奖的小军官所说一样,都打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有谈判的空间呢?
除非其中一方将血流干,否则这场战争是不会停止的。
他平静地打量她,像是在打量第一次见到的人。
那张脸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可是与月色下的她,亦或是数载之前的她都不再相同。
从头到脚都很熟悉,从头到脚都透着陌生。
荀谌似乎已经被她噎住了,陆悬鱼很满意,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下已备酒席。”他很客气地挽留了一下。
她也很客气,“准备了什么东西?”
荀谌愣了一下,微笑道,“除了寻常之物外,还有些冀州土物——”
“是友若先生自己扛来的吗?”她问。
荀谌的表情裂了。
帐篷里那些文吏和卫兵的表情也裂了,不明白这位刘备登坛拜下的大将军在讲什么傻话。
“还是河北百姓一步步扛过来的呢?”她问,“要是友若先生自己扛的,我就吃。”
友若先生气笑了。
“将军今日已领四州之兵,难道粮草供给也是将军一人运来的吗?”
“那肯定不是,”她回答得飞快,“但我们的民夫有饭吃,有衣穿,我不担心多吃一顿给他们带来的负担,我也不需要他们运青州的土物给我吃。”
荀谌冷冷地看着她。
她感觉很爽,虚情假意地拱拱手,抬腿就往外走。
“将军且住。”他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哎?”
待她转过头去时,荀谌的表情已经完全正常了。
他起身,像一位无可挑剔,从来没被低情商选手气到破防的世家郎君那样,姿态优美地走过来。
有人将帐帘掀起。
“我送将军。”他说。
冬天的太阳西斜得早,才过了晌午,荒原上的草叶就被拉扯出了寂寥的影子。
她就这么与他并肩走着,心里盘算着一些关于这仗该怎么打的事。
“博泉的别院,”荀谌突然说,“我派人将它修缮好了。”
她忽然一愣,停了脚步。
“当初因将军聚集起来的流民,也都安置在附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村庄。”
那些瘦骨嶙峋的,口音各异的,没有什么出息,无论如何也当不成兵的流民,似乎早就被她忘掉了。
但当荀谌提起来,那一个个连分饭都分不明白的笨蛋忽然又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