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林地上铺了一层洁白浓密, 如鹅毛一般美丽的雪,哪怕是用手指轻轻抹一下,也会在娇嫩的白雪上留下细细的痕迹。
因此想在这样雪后初晴的天气里埋伏别人就不太容易, 毕竟有斥候先开路,再马虎的斥候也会把路两边的情况都草草看一看的。
因此张辽只看清晨雪渐小,天渐亮,就带了兵马匆匆出发, 士兵们连锅也不带, 身上备了各色高级干粮,比如人吃的肉干,比如马吃的用稗子和骨头磨成粉后烤出来的饼, 为了防寒保暖,他们还带了些酒。
之所以只在杨山埋伏一千兵马也有这个谋算。
柘城附近没什么山势险峻之处,不能屯大队兵马。
天光渐亮时, 青州军已经拔寨启程,连同那些民夫和流民都起得很早, 跟在军队后面,嘟嘟囔囔地一边赶路, 一边议论起清早出营的那队骑兵。
陆悬鱼也在嘟嘟囔囔的人当中,只不过她不在队伍的最后面,而在队伍的前方。
她清早起来遇到一些小的不顺心的事, 比如梳头发的时候,那只从长安一路带过来的梳子卡在了头发里, 她睡眼惺忪地一用力, 头皮没来得及疼, 头顶先传来咔咔咔几声。
她看看梳子齿已经不剩几根的这柄老物, 随手将它丢在一旁。
梳子是用不上了, 但头上的那几根木齿被她翻翻找找,竟还留下一根,在小二送来朝食时不知怎么的就落进了汤里。
她无心地用力咬一口,眼前爆裂开金光似的痛。
但这仍然都是些小事。
直到营中起得最早的这一批人都吃过朝食,准备出发时,她去辕门前送了送张辽。
张辽一身戎装,腰间别了一堆骑将喜爱的小玩意儿,走起路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威风,看起来也很稳。见她嘴里咬了一块细布出门,还很疑惑地跳下马走过来。
“你这是什么了?”
“早起吃饭不谨慎,”她说,“之前梳头发时落在头上的木齿掉汤里了。”
张辽恍然大悟,那张英挺的脸上就有了一种想笑又要憋着的神气。
她撇撇嘴,将细布抽出来,“谁还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
“待我击退曹军,”他笑道,“去附近城镇给你买些糖来,吃了糖,就不痛了。”
“也行,”她很是高兴地摆摆手,“击退了曹兵就赶紧派人来报信,我让子义领另外那两千骑兵过去,捡点值钱的东西回来!”
张辽领了命,转身上马,领着他那群骑兵消失在摇曳火光后的昏沉天光里。
她握着细布,一个转身时,司马懿悄无声息地站她背后,纵使她原来知道他在这里,还是吓一激灵。
“仲达今日起得倒早!”她说道,“好歹也出点动静!”
司马懿微笑着拱了拱手,“将军,虽未知‘马失前蹄’是何典故,但以后再有哪位武将领兵出征时,将军不可出此语。”
她感到很疑惑,“为何?”
“将军不知‘谶’耶?”
接下来的一天里,陆悬鱼都觉得有点不得劲。
汉朝人民特别迷信,迷信到了不仅要拜东王公西王母泰山府君八方神仙,外来的如来佛祖也可以拜,路边的老虎长虫也可以拜,听说哪里吊死一个屈死一个厕所里淹死一个倒霉蛋也可以拜,反正脑子里随时储备着香炉香灰打火机,就等着遇点什么事时迅速搬出来把三炷香往里一插就开拜。
但陆悬鱼是没有这种概念的,她最多只是后知后觉军中忌讳多,但也不至于要拿这些事当真。再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迷信,她今天吃饭扎嘴到底是因为哪位神仙看她不顺眼,还是因为某颗离太阳最近的星球又开始逆行了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因此她赶了一天的路,发现曹操没有跟上来还特意多走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双方差出了至少五六十里地,天色也将暗下去,这才宣布安营扎寨。
张辽的士兵没有过来报信,也很正常,他走的那么早就是不想雪地里有太多痕迹,谁知道曹操现在到底是已经打完了,抱头鼠窜了,还是狐疑地按兵不动呢?
营中一片风平浪静,只有一点小波澜。
有士兵在河边凿冰取水时不甚跌下河了,被捞上来后浑身湿透了,可怜兮兮地请求加一盆炭火取暖,军需官犹豫再三没舍得给这盆木炭,而是将这个小兵塞去一个部司马的帐篷里蹭炭火烤衣服,于是部司马又气冲冲地跑过来和军需官吵架,她巡营时见吵得正热闹,还凑过去也跟着那些小军官一起听一听,听军需官吵架时将部司马一个月里加了几次柴几次炭都搬出来,而部司马回击时则骂不愧是田主簿带出来的,真抠!
“这个要打军棍,”她小声道,“你记下来——”
张辽的骑兵就是那时候回营的。
他穿着甲,戴着头盔,但后背上扎了好几根箭矢,战马屁股上也扎了几根箭头,因此一人一马都是血淋淋的。
他一跳下马,那座下忠诚的伙伴就再也支撑不住,沉重地倒在了营前的雪地里,可他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只扑上前来跪下!
“将军!将军!”那个营中许多人都熟悉的,很爱在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