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当初就是用一个字让我阿母给我送裤子来的!”
民夫犹豫了一下,正试图用一个“来”字解决所有问题时,第二个士兵出现了。
“看他模样也知道是个穷汉,”第二个士兵睨了士兵一眼,又看向那个穷汉,“两个字一枚钱吧,我替你写!”
“你哪个营的!”第一个士兵立刻发怒了,“有本事自己去市廛摆摊,抢我的作甚!”
那个傲慢的士兵立刻发出了一阵大声怪笑!
“你不认得我,我认得你啊!”他扯着嗓门嚷嚷起来,“你那封信,连我们营都听说啦!你这样的居然也敢跑出来替人写信!笑死啦!笑死啦!嘎嘎嘎嘎!”
那两个士兵谁也没抢到这份生意,因为在他们扭打起来,并且迅速被赶来的小军官拉回军营去处罚后,有第三个,第四个士兵跑了过来。
这次要价更低了,十个字一枚钱,当然要五铢钱,不能剪边,纸张要自带。
民夫还不死心,犹犹豫豫地又等了一会儿,最终等到了这一天的卷王。
——十个字一枚大钱,二十个字多赠一个字,还附带一张纸。
白马城就这样因为一场大战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而迅速变得繁荣起来。
“要同校尉说说,请他向子义将军进言吗?”有田豫带出来的功曹忧心忡忡,“这几日军纪松弛,城中民夫又多贪心之辈,引诱兵卒出营挥霍,若将军再不拔营,恐怕军中许多兵士的犒赏都要花尽了。”
他身旁站着的小军官职位不高,但在军中资历很老,也是平原城出来的,听过这话后摸摸自己的短髭,“我觉得……将军是故意的。”
虽然他们说不清楚将军要士兵在这里花钱做什么,但所有依附军营的青州人、兖州人、冀州人都因此受益了。
他们每天夜里躺在加盖了厚厚稻草的窝棚里,摸着自己怀里的铜钱,心满意足地盘算着明日能赚多少,后日能赚多少,什么时候可以去买种子,什么时候还可以去问问有没有便宜农具买。
黄河两岸的土地已经荒废啦,可是它们那样肥沃,养育了一代代的百姓,怎么能看着它荒废呢?!
只要有勤快的农夫扛着锄头,推着犁过来,要不了一个春天,它又会变得很像样了!
等到春天来临,等到春天来临……战争就该结束了吧?
他们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幸福地睡着的。
而在他们厚实的窝棚旁,也有些不那么坚固的窝棚。
有人坐在里面,蜷缩着腿,忍受着逼仄环境带来的痛苦,悄悄嘀咕。
——真想抓两个民夫来打一顿啊,白日里我可是亲见了,他们怀里沉甸甸的!
——你可见他们两颊都有肉了?
——岂止,他们身上都有肉汤味儿的!
——狗一样的人,连刀剑都挥不动,竟也能吃上肉,喝上汤了!
——还不是靠着小陆将军!他们也配!
有人的声音略高了一些,立刻引得其他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那些冀州人是不配的,冀州人与小陆将军有什么交情!竟然只因为开了个城门,被她称赞几句义军,就这样抖擞起来!
他们,他们就不同!他们可是小陆将军的同乡啊!
小陆将军是青州人,这是天下皆知的!
那些被陆廉遣散的青州溃兵一股股地四散开,其中一群也混进了白马城,他们太不起眼,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因此他们也可以笨拙地重新捡起过去的手艺,跟在那些勤劳踏实的民夫身后,赚一点残羹剩饭。
能吃饱,也不至于受冻,但离富足还差得远。若是以往,他们可以大喇喇地冲进那些冀州人所在的窝棚里,拔刀逼着他们交出身上所有的钱财。
但现在城中有陆廉的军队在,谁也不敢这样造次,便只能继续看着那些民夫和流民混在一起,忙碌又快乐地赚钱。
他们又羡慕,又嫉恨,但这种嫉恨慢慢又转化为另一种感情。
——那些冀州人活得好,还不是因为他们帮了小陆将军?
——咱们要是也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小陆将军,肯定过得比他们还好啊!
——可是有太史将军在,小陆将军麾下的青州兵是什么模样,她岂看得上咱们?
他们像一群流浪狗,冬夜的寒风里只能蜷缩起来,一边相互取暖,一边舔舐自己身上秃了一块又一块的疤癞,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别个吃饱穿暖的狗,最后呜呜咽咽地趴下,歇了那些坏心思。
——且先跟着她吧?
——小心些,别犯了将军的律令,别招惹那些民夫。
——反正咱们跟着流民走,怎么也不至于冻死饿死,且待来日看看。
他们这样商量着,万一,万一有什么机会立个功呢?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畜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是在这个阴沉却并不冷酷的冬夜里,模糊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