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涂抹过脂粉,但仍然显得有些疲惫的脸微微动容了。
曹操在对她示弱,伏后想,这种示弱同时也是一种示好,他在企图说服她,并且拿出来的理由极其充分。
天下有三位刘氏诸侯,河北又有袁绍势大,曹操居于夹缝之间,艰难求存,只要刘氏诸侯不灭,曹操就绝不敢对天子不敬。
天子若去徐.州,是投靠刘备去了。
若是去的兖州,则是与曹操互为唇齿,相互依靠,这样的关系难道不是更加坚固吗?
她心中已经想好,话锋便悄悄转了。
“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说道,“这是天子才能决断的大事,我毕竟只是个妇人。”
“皇后承宗庙,母天下,岂是寻常妇人可比!”
这句寻常的奉承话放在这里,却让伏后心中很是妥帖,因而黄门见了她冰山一样的神色终于有了消融的痕迹,也就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了:
“况且不其侯累世名儒,朝野之中谁不倚重?皇后只要宣他觐见……”
伏后认真地听着,终于下定了决心。
吕布不知道大臣们都在聊什么,也不知道伏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只是从一个武将的角度,觉得有些事开始不对。
比如说夏侯惇这次进京除却带了大批辎重之外,还带了三千兵马过来。
这原本很正常,即使是天子东巡也完全有可能遭遇贼寇,除却他的并州军,南军千余人,西军千余人,这些禁军需要日夜守卫营地,因此调防人手必然需要增加,夏侯惇带人过来,减轻禁军一部分负担,这是极细心妥帖的举动。
自从御驾上路,每日扎营时,夏侯惇都会用兖州军与禁军换防,并且在营中备好酒宴。
禁军们没想到旅途不仅不艰辛,还能这般大吃大喝,实感快慰,心中自然对曹公感激不尽,交口称赞,这听起来也没什么。
除却禁军之外,并州军的粮草也没有被夏侯惇落下,这位曹操最为倚重的将军与这些并州将领见面时原本是有些尴尬的,毕竟他一只眼睛失明都是拜吕布所赐,但他似乎豁达大度得很,直言表示大家虽原本是仇敌,但现在都为天子效力,再来一轮酒,过去那些事就尽在酒里好啦!
于是吕布回营时,总会看到醉醺醺的校尉,嘴角流油的司马,以及拍着肚皮瘫作一团的队率。
他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不知从何说起,试探性对陈宫说过一次之后,陈宫便匆匆离开,不知去忙些什么了。
吕布继续每日里跟在天子身边,一面向东而去,一面心中思考着这件事。
他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不对劲——是在天子到达荥阳城,并在城中住了数日之后。
朝廷的两千余士兵在“正常”的调岗换防中,越来越少了。
初时他能见到南军与西园军那些熟面孔每日里出现六七个时辰,后来变成了三四个时辰,再后来变成了一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里走在天子与大臣身边的,都是夏侯惇那些沉默的兖州兵,他们讲着与京畿地不同的语言,冷淡而谨慎地面对任何人投来的揣测目光。
至于南军和西园军呢?
夏侯惇的军营堪称井井有条,没有醉汉,也没有妇人,与之前南军和西园军的军营可称天壤之别。
……似乎只有陷阵营可比一比。
一身半旧青布衣袍的独眼将军不知道吕布心里在想什么,他见吕布前来质问,虽态度冷淡疏离,但也回答了他:
“自去岁西凉流寇作乱后,这一路虽经清剿,但仍不可大意,”夏侯惇平静回答道,“我虽派人反复巡查过,但执金吾为天子故,不敢大意,因此领兵前去中牟了。”
……执金吾?
……执金吾不是皇后之父,不其侯伏完?他如何能这样愚蠢!竟将京师兵马调离天子身边?!
夏侯惇似乎看穿了吕布心中的惊骇,淡淡地笑了一声。
“温侯莫非以为自己比不其侯更忠心为国么?”
“忠心说不上,”吕布下意识说道,“我只是不曾想到世上有这样的蠢人。”
毕竟在吕布心中,只有自己身边的人,自己身边的兵,才是最能令他感到放心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吕布匆匆离去,夏侯惇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
“魏将军还在营中吗?”
“是,在刘从事帐中。”
他出了一会儿神,似乎在问随从,又似乎在问自己。
“他与吕布乃是姻亲,又受了那般器重,为何要背吕布而来投靠主公呢?”
“主公与吕布,一则天,一则地,三岁稚童亦知哪位才是明主,”随从乖巧道,“主君何疑?”
夏侯惇伸出那只遍布茧子与伤疤的手,捂在了自己失明的眼睛上。
“一定有些缘由。”
对夏侯惇来说,他全部的热忱几乎都交给了既为兄长,亦为主君的曹操身上,因此实在难以想到世上有人会为了除大业之外的琐事而产生那样强烈的爱恨。
但很不错。
他沉默地想着,刘晔董昭是何等的精明人,原本便想对并州军下手,现下魏续竟自己来投曹公,那么侯成呢?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