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度易手的县府中, 关羽正在努力地处理着一册册的公务。
首先是淮安城里还有多少人,当初傅士仁鲁莽地出城迎战,结果兵败被俘时,那些被俘的士兵很快都被于禁坑杀, 而守城的士兵一部分留下来投降——当然也是同样的命运——还有一部分逃去了广陵。
现下听说淮安复归, 这一部分士兵应该又会慢慢回来。
其次是粮食, 淮安城中囤积了许多军粮, 偏将离开时没有功夫运走, 于是洒了些油在上面, 又点了一把火。
尽管关羽入城之后立刻派遣士兵去灭火, 但粮草必不可免地遭受了损失, 因此仍然需要清点出到底还有多少粮食可用。
再然后是淮安附近的各路郡兵, 现下已经可以恢复联络,一方面要集结兵马, 北援下邳, 另一方面还要留心于禁的动向,这人手里还有近五千的兵力, 他本人的作战风格既胆大,又隐忍,是个如附骨之疽的敌手,需要再三注意。
他正想到这一处时, 陈到走了进来。
“二将军。”
关羽抬起头来, “斥候可放出去了?”
“是,”他这样回答,“不过于禁走得很急, 恐怕一时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这位美髯公思索了一会儿, 十分爱惜地又摸了摸自己那修剪过的胡须。
“既如此, 这里须得留些兵马才是。”
陈到微微皱了皱眉。
曹操自宛城出兵时,战线拉得很长,但当他来到下邳之后,实际兖州与下邳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因而对于曹操来说,他既希望能够速战速决,同时也做好了在这里过冬的准备。
……他偷袭了拥有大义名分的刘备,这令他与朝廷的关系十分冷淡,因此这一战不比前度来屠徐./州。
……他必须获胜。
而考虑到这一点后,只要于禁还在淮阴附近徘徊,那么淮安始终是危险的。
与袁绍联手,由袁谭来出兵青州,令孔融不能南下援助刘备;
曹操自己兵临下邳城下,同时也将琅琊东海的援军隔开;
于是最后的一条路就只有自淮阴北上,因而他始终都隔绝掉这一路援军的需求;
还有一件事是他们不确定,但心中有了大概轮廓的——如果曹操兵败想要撤退,自淮安一线离开总比从小沛离开更安全些,要知道驻守小沛的可是张邈张超兄弟!
但与此同时,淮安也是距离刘备最近,最可靠的后援了,因此必须留下一名能够抵挡曹兵偷袭的武将,以及人数不多,但必须足够守城的兵马。
陈到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悄悄抬起头,看向关羽。
“将军欲留谁在淮安?”
“悬鱼用兵已胜过我多矣,若留她在此,岂不——”
陈到心中一紧,“将军。”
美须髯的将军愣住了,“叔至有何见解?”
“在庐江时,郭嘉曾写信给小陆将军,”陈到说道,“将军可曾听说他们有什么私交吗?”
就在关羽一愣的时候,忽然有亲兵疾行来到了门口。
“将军,傅将军求见。”
这座县府他住过很久,他将这里当做自己行使权力的中心,因此修缮得格外精心,力图要处处显得气派,但不那么奢华;庄重,但又不能显得僭越。
傅士仁满脑子争权夺势的心思,以及得到权力之后该如何使用的心思,其中有一大半都用在了这里,但刘备偶尔路过一两次,从来没对他这这座府邸有任何的评价,这令傅士仁很是失望。
在他沦为阶下囚后,生活简朴,根本不在意屋宅是否精致的于禁将这里作为他的作战指挥所,命令那些粗鲁的军官将这里能够拆下来做守城材料的东西都拿走,因此傅士仁走进县府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破破烂烂的景象。
那些精心购置的围栏被拆了,那些花园里的奇石被搬走了,还有雨水击打在上面,犹如弦乐清响的长廊地板也被拆了。
——就像他自己一样。
所有那些外在的,体面的东西都被剥落后,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自己,光秃秃地站在人前,为人所笑!
他将手留在袖子里,狠狠地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他尽管出战不利,有失城之罪,但主公待人宽和,不会当真怪罪他,他还有重新起复的机会。
但在此之前,他总得想些办法,想些办法……将那个百战百胜的,将那个处处把他比下去的陆廉……
……以他现下的地位,想要撼动陆廉,无异于蚂蚁撼树。
……但这里还有关羽在!
在主公生死不明的前提下,关羽的忠心与地位都是毋庸置疑的!是所有忠于刘备的兵马都承认的!即使陆廉也不能与他抗衡!
只有说动了关羽,只有说动了关羽,才能处置陆廉!
……而且这应该是不难的,傅士仁这样想,情绪又从低落转为了亢奋,陆廉此人张扬太过,主公麾下其他将领岂不是都被她比了下去?!难道关羽能不嫉恨她吗?
他走上台阶时,关羽已经将目光扫了过来。
并不温和,但也没有什么敌意,只是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