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眉目间形如玄鸟的“命气”, 以及将会诞下天子的,贵不可言的运道,自然不是被那个老妇人用眼或者用心之类看出来的。
她是背下来的, 而且背得很是认真,而且教她这些故事的那位贵人许了她一份丰厚的犒赏, 足以让她从容安排自己那几个儿孙的生活。
但教她这些故事的贵人也是在听懂别人的暗示之后, 才做出这些安排。
而最开始将目光转到陆白身上,并且将这个轻飘飘的念头逐步变作现实的人一身高冠博带, 正缓步走进青州刺史府。
尽管郭图心中总有许多与其他谋士争夺权势的自私自利的念头, 但他无论是相貌举止, 穿戴打扮,总看不出一丝纰漏。
他容貌虽不算十分英俊, 但笑容却总是很温厚,眼神也是这般宽柔包容,因此袁谭的亲兵见到他,总会发自内心的露出恭敬神色。
这里的人都很尊敬他,郭图心中很享用这一点。
……但沮授就不尊敬他。
……审配也不尊敬他。
……田丰也不。
……还有那个狡猾的荀谌。
大鹏鸟是吃不动这么多人的, 主公又分辨不出来哪一个人是忠,哪一个人是奸。在主公看来, 他们每一个都是这样风度翩翩, 口若悬河, 每一个都是这样博学且机敏, 果决且忠诚。
所以郭图一定得抓住他已经抓住的这一个。
只有大公子袁谭能让他紧紧抓在手里。
尤其是经历了之前那一战之后,郭图已经慢慢感觉到袁谭的转变, 这就更令他信心满满了。
此时的大公子正在处理公务。
袁谭以往性情急躁, 不耐烦处理琐事, 一心只想以武功取胜, 直至去岁青州大败后,他倒是开始关心起这片土地日常经营管理状况了。
听到脚步声走近,袁谭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立刻将手上的竹简丢下,忙忙起身迎了出来。
“先生。”
郭图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案几上的公文,又将目光转回来。
“闻说人长而进益,今见大公子,果应此言。”
“先生劝我谨慎,我岂能不知先生好意?”袁谭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我自当谨慎,只是……”
郭图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只是大公子担心延误了良机?”
“现今曹操急攻刘备,关陆皆在淮南,鞭长莫及,”袁谭道,“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的话刚说完,便察觉到自己这番见解一定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否则郭先生不会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
好在婢女煮好热茶送了上来,令郭图将目光收回在漆杯之上。
“大公子以为,刘备与曹操,谁能赢下这一仗?”
“曹公兵强马壮,以逸待劳,兵马过汝南而无人察觉,如惊雷一般剿灭刘备近万兵马,何等神妙!”袁谭道,“即使关陆全力来救,恐怕亦不能为。”
“既如此,我们何苦现在仍要以势逼人呢?”
郭图的话语缓缓而出,袁谭愣了一下。
“先生的意思是……?”
“曹公与主公是少年相交的挚友,亲如兄弟,”郭图笑道,“但毕竟不是亲兄弟,况且如主公与袁公路这般亲兄弟又如何?阋墙之事自古也并不少见哪。”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也温和得如同这秋日的朗朗晴空,但袁谭却在里面听出一丝隐秘的森然。
“我父是磊落重情之人,”他说,“先生这番言论若是被我父听到,怕是要当作离间之语。”
郭图见了大公子那狐疑的眼神,再听了这番似乎要辩白的话语,便笑得更加温和了。
“主公自然是磊落宽宏之主,”他赞叹道,“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主公?”
这句话没什么内容,但袁谭听得很顺耳,连连点头。
“不过大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曹公若是只有东郡,他虽与主公不同父、不同母、不同姓、不同宗,但他就是主公的亲兄弟!”
……这怪话说的,大公子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就喷出来。
但郭图的重点不是讲怪话。
“但他全据了兖州,那充其量只是从母昆弟(表兄弟)了。”
袁谭已经彻底明白郭图话中未尽之意,也明白了郭图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若曹公兼有兖州、豫州、徐州,大公子细想,他与主公还能不能亲爱如兄弟?”
曹操帐下亦有出谋划策之人,尤其是荀攸、郭嘉、程昱等辈,各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郭图绝对不相信这样一群虎狼之辈能真心实意追随一个宽仁庸碌的主公。
况且就曹操在宛城大哭大闹三个月,打着给儿子守灵的名义暗中串联汝南士族,又调兵遣将突袭刘备的雷霆手段,要说这样一位枭雄能一辈子跟着主公不变心——郭图觉得不仅他不相信,哪怕是他看不上眼的那些谋士,比如沮授田丰什么的,必然也是不能相信的。
“话虽如此,”袁谭沉默了一会儿,“但陆廉用兵如神,刘备又有名望,我此刻威逼利诱,能拉拢青州士族,不过因我势大罢了,待她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