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将那封信装进了丝帛袋子里。
帐中灯火通明, 杯觥交错,有人击节而歌,于是立刻也有人和之。
他们在唱一首百年前的人所写的歌。
……铄王师兮征荒裔, 剿凶虐兮截海外, 敻(xiong 四声)其邈兮亘地界, 封神丘兮建隆嵑, 熙帝载兮振万世。
那其实并不是一首歌, 而是那位百年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追击北匈奴,出塞三千余里,燕然勒石时留下的辞。
他死得很不光彩,但这一段传奇在百年后仍有人提起。其实这首辞也不适合在她的酒宴上唱, 大概是有人喝醉了吧。
“将军, ”一旁的亲兵见到阴影里的将军手里握着那只装信的袋子发愣,便小声提醒了一句,“将军,郭嘉的信使还没走,将军欲作答复,还是……?”
她转过头来看向整个身子留在火光里的士兵,忽然意识到郭嘉的信是个很麻烦的东西。
不管她杀死信使,还是回复信使,郭嘉使者来了, 而且恰好还赶在她宴请皖城士族的这一天来的, 甚至还正好与陈到几乎是同时到的,这就让她很难将那个信使来过的消息完全掩盖住。
她收到了郭嘉的信,还是在这样一个曹操大举进攻, 刘备狼狈败逃的时间点上。
如果说郭嘉不能动摇她的内心, 那么旁人呢?
“赶他走。”她平平淡淡地说道。
“是。”
她又攥了攥手里的丝帛袋子, 最后递给了亲兵,指了指帐前的火把。
“烧了它。”
当她返回帐中时,时机刚刚好。
那首慷慨激昂的歌已经唱完了,现在换了另一位文士上前,行了一礼。
“今见陆辞玉将军之威,真如伯陵所言,四校横徂,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当今天下,难道还有什么人能与陆将军为敌吗?”
“……诸位过奖,”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天下英雄胜我者,数不胜数。”
“将军立下如此功绩,却不改谦和之性,今见将军,如见刘使君!在下才学简陋,本不应在诸君面前献丑,然王子渊有言,‘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今为弘功业而显明德,试做一赋……”
……阿巴阿巴阿巴。
她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么,先生请吧。”
文士开始了他的表演,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她努力将嘴角翘起来一点,显得自己更有兴致一些,顺便思考着自己的事。
【呦,你已经逐渐变成一个社会性动物了。】
黑刃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但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反驳,而是也开始惊讶起来。
……她似乎不知不觉里,开始克服了她的性格,以及这具身体本身“不善撒谎”的小问题。
【不要骄傲,也许这些人都看出来你在不懂装懂,但根据你的地位,他们仍然明智地选择了陪你演戏,】黑刃的语气从阴阳怪气转为了严肃,【目前形势,你的判断是什么?】
【……即使主公的主力被曹操出其不意地击溃,他依旧能带领千余人一路辗转回到下邳。】
刘备的主力不是徐州招募的新兵,而是他自高唐一路辗转带过来的老兵,那些老兵会拼死护着他,在情况最危急的情况下也能返回下邳,这一点她无比确信,【因此只要我和云长合力击溃曹军布置在淮河北岸的分兵,我们就可以将下蔡夺回。】
【……然后?】
【然后我们就获得了一块缓冲地带。】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不愿意做更激进的设想,【我们最低也可以夺回淮南,达成与曹操划颍水为界的局面。】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乎发出了一声冰冷的轻笑。
【那么,青州呢?】
文士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又是一行礼,将这篇赋递给了仆役,仆役又放在了她的案几上。
众人一片喝彩之声,她也跟着轻飘飘地喝了两句彩。
甚至旁边很没有存在感的刘勋也跟着嘟嘟囔囔地喝了两句彩。
她的心口闷闷的疼,她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不管青州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赶不回去了。】她说,【但我信国让,也信阿白。】
信他们会竭尽全力地守到最后一刻,也信他们会在尸山血海中活下来。
小郎没有学过“尸山血海”这样可怕的词,如果他学了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用出来!
他的手似乎没有肿!但他觉得已经被打肿了!碰一下就疼,疼得他直打滚!
“快起来!起来吃了朝食去上学!”他的阿姊站在榻边,这样恶狠狠地掀开了被子,高声道,“你再不起来,小先生就来抓你了!”
“我受伤了!”他嚷道,“受伤的人要在家里静养的!”
“你受了什么伤!”阿姊气得连眉毛也立起来了,“你背不出诗,打你几下手板你就受伤了么!”
“这是很重的伤!”小郎还在企图耍赖,“比……比小陆将军受的伤还要重!”
小男孩的声音在下一刻忽然变了个调子,“阿姊!阿姊我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