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在数年前被孙策攻破时,城中士族曾被一个个拉出来砍头,待刘备夺回江都城时,只见这些士人几乎家家戴孝,凄惨无比,尤其是广陵徐氏中名声最盛的徐孟。他因为死了一个儿子而下定决心与他死战到底,因而从他本人往下,无论男女老幼,部曲苍头,近千口人都死得干干净净。
大宅还在城中,但江都城已经没有姓徐之人了。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再加上陈登原本便是徐州名士,这些残余的士族几乎是全心全意地支持他,他要什么,他们便倾其所有。
因而除却牛酒之外,一匹匹布帛锦缎也被搬了出来,与金银珠玉堆积在一起,在火光中耀眼无比。
广陵郡兵三千人,其中又分出了千余去守盐渎,因而江都城中只有不足两千的守军,与浩浩荡荡的袁术军相比,微不足道,少得可怜。
但这些士兵的眼睛里丝毫没有惧怕,相反只有汹涌的战意。
他们与他们的郡守在一起,与他们的家园在一起!
太守下令,只要他们勇往向前,不论死活,这一战之后都有丰厚犒赏!那些银钱布帛!那些绚烂明艳的锦缎与金银器!
这一战,江都城中从上到下,人人用命!
当地平线上终于升起了桥蕤的旌旗时,陈登走下城墙,来到他的士兵们面前。
“我受玄德公之命,遏除凶慝(te 四声),守卫此地,”这个三十余岁的文士用那双锐利的眼眸盯着面前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我愿将我的性命交付于此,你等也该如此!”
士兵们用胸腔里迸发出的一声怒吼回应了他,于是陈登的心境也反复激荡起来。
他虽身为文士,比不得关张那样万人敌的勇将,更比不得陆廉那样名震天下的剑客,但他亦有安社稷,平天下之志,而此刻这股雄心壮志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切!
“天道在我不在敌!”他大声说道,“我今出战,克敌必矣!”
“必胜!”
“必胜!”
“必胜!”
城门紧闭,插翅难飞,因此慢慢行至城下的桥蕤根本无法猜到城中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远远望去,赞叹了一声。
“真是一座伟城。”
城高三丈,显现出新修缮过的模样,堪称规模壮阔,坚实无比。
但这样雄伟的城墙上却不见旌旗,不闻金鼓之声。
这并不令桥蕤感到惊讶。
“似我这般威武之师,他见了岂不害怕?”他看了看左右,“恐怕是吓得躲在郡守府中,不知如何是好吧!”
身侧立刻有偏将接了话,“将军属实是高看了陈登!说不准他现在躲在姬妾怀中一面哭,一面吐!”
“吐也吐不出别的,还是吐些虫豸吧!”军官之中又有人讲了这样的刻薄话,于是连桥蕤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虫豸太守!”他志得意满地环视左右,“将城围住!派人上前喝骂挑战,明日再行攻城!”
“是!”
片刻之后,便有人策马上前,大声笑骂起来。
“虫豸太守!”
“陈登!你莫不是吓破了胆!又吐起虫子了!”
“快快开城投降!少时令你玉石俱焚!连你那一肚子的虫子也保不住!”
他们这样大声谩骂时,原本没想过陈登会开城门——这样想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陈登真被激怒了,至少也该先竖起城头旌旗,一波箭雨下来,将他们逼退之后再开城门吧?况且就这幅偃旗息鼓的懦弱模样,难道他真有那样的胆子吗!
一拨人骂得累了,换下一波人策马上前,继续喝骂,刚骂了没到几句时,随着城门链盘绞动之声缓缓传出的,还有密密麻麻,如同洪水一般席卷而来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骑兵两翼,步兵中间!他们手握藤牌与长兵,怒喝着,咆哮着,向着桥蕤的军阵而来!
城上终于立起了一片片“陈”字旌旗,而在旌旗之间,亲自登台击鼓的,正是这位太守本人!
金钲齐鸣,鼓声震天之中,桥蕤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快!”他大喝道,“快迎敌!快迎敌啊!”
他的那些士兵坐在地上,笑看骑兵上前骂阵,他们还没有站起来,还没有拿起武器,还没有真正集结起严密的,有战斗力的阵容。
可是广陵守军的脚步太快,攻势太猛,根本没有给他们集结成阵的时间!
“快啊——!”桥蕤感觉胸腔里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你们这些贱奴!蠢货——!”
骑兵似水银泻地,又似一柄尖刀,轻快地冲开了那原本便不整齐的军阵,而后步兵上前,将伤口进一步撕开!
他们是广陵郡兵,这意味着他们的老家也许在江都城附近村庄中,他们的亲人也会在上巳节时出门去城外踏青,去江边赏景玩水,又或者只是一个穷苦人,去那里讨生活,挑一担柴,打一尾鱼。
——那一路蜿蜒而来的血路,那脚下擦也擦不干的血迹,是他们妻儿父母,亲邻故旧的血。
“杀啊——!!!”
这样的怒吼声响彻在战场上,压过了金钲战鼓,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