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小学习了所有世家贵女应当学习的知识和技艺, 但董白仍然称不上出身世家。
她是边地武将家的女儿,她的祖父尽管罪恶滔天,但无人能质疑他盛年时的强大, 是他一次又一次击退羌人的进攻, 守护了关中的安定。
在董白很小的时候, 她坐在祖父的膝头,听着这些故事入睡,因此她懂得许多扎营与操练的技巧,行军的技巧,以及作战的技巧。
当她举一反三地提出自己的构思时,祖父会摸着自己浓密的胡须, 哈哈大笑说,“不亏是我的孙女, 阿白若是男子,必然也是一名勇将。”
“大父必定是逗我开心, ”小董白说道, “我哪有那么厉害!”
“嗯……虽然现在还没有那么厉害, 但是将来,”董卓拍了拍她的头顶,“将来大父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你的丈夫,你的儿子, 都会是大汉名闻天下的勇将!”
后来她的祖父也没有为她选一名武将丈夫,而是悄然动了心思, 想要将她送进宫中, 成为皇后……当然, 祖父的努力失败了, 但这也不是她偶尔会回忆起来的重点。
她只是想起了祖父的那句话。
……那的确是在逗她开心。
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陆白,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阿兄组建军队时那样狼狈。
她将军营整治得井井有条,军纪严明,这些小妇人又十分听话,样样完美。
但在她们现在甚至无法听从她的指挥,井然有序地往沼泽地里撤退。
这些小妇人互相牵着,拽着,惶恐地四处探看,根本无心去听她在说些什么,甚至她说要她们停下来时,尖锐的反对声立刻响起。
“女郎为何要拦我们?”
“我们连武器都没有,只有这些长棍!”
“拿了这些布帛旗帜又有什么用!”
“还是快逃的好,若是贼人来了,难保不遭难!”
陆白心中诧异极了,“你们究竟是为何要从戎?”
那几名妇人的脸上便显出支支吾吾的神情,一个人大着胆子开口,“只以为会在下邳附近行走,哪想到能遇到这样的祸事!”
“若早知道……便是在家里,也不过被我丈夫再打几顿罢了!”
“不错……其实原也想,来营中有饭吃……”
“那些男人!他们也逃的!凭什么不让我们逃!”
这样一群人叽叽喳喳得越厉害,陆白的心一寸寸地冷得就越快。
“你们腿脚快,还是那些贼人腿脚快?”
妇人们面面相觑一眼。
“他们要粮草呢,只要我们这百十来人一起逃了,未必就会来追我们。”
“你们也听到了,他们有五六千人,这一队不过千人,为何不能来追你们?”
“那……那我们现在更得快些!”
“快些!我家中还有孩儿!我得回去……呜!”
一个小妇人一边慌慌张张要奔着沼泽深处去,一边拽了身边的妇人一把。
那妇人胳膊动了一动,两条腿却向长在地上一般,“我不走。”
“刘家阿姊!你怎么回事!”
那粗壮妇人眼皮上带着箭疤,因此看着别扭得很,是以说话时眼皮也不抬。
“我夫、我子、我的公婆,都让曹贼杀了,我脸上中了一箭,躺在死人堆里,”她说道,“我是不想再逃的。”
“……你,你不想活就不要活了吧!我们还想活呢!”
“不错,我们还有家人呢!”
“你们真是傻!”另一个圆脸的姑娘也大着胆子出声了,“你们既有家人,难道现在做了逃兵,逃回下邳就能免了责罚吗?”
一群妇人静了一刻,想要再交头接耳时,陆白出声了。
“别害怕,”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有办法,带你们回去。”
阿兄是在保卫郯城时一战成名的,那一战很为人所津津乐道,因此陆白也翻来覆去听了几遍。
潜伏在沼泽地里,待敌人来时,以旗帜与喊杀声惊扰敌人,令其以为沼泽中埋伏了一支伏兵,令敌人心生惊惧,不战自退。
阿兄能这样做,是因为那时曹操忌惮南方的袁术,阿兄又故意扯了袁术麾下那个假“列缺剑”作幌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寻机杀了曹洪。
她现在想要假冒“列缺剑”是不可能的,敌人仔细分辨也能分辨出这百十来人不过故布疑阵,但这支敌军不是溃兵吗?
溃兵如蝗虫,聚的快,散的也快,只要有这么一点刺激,令一人惊惧溃逃,便能令周围十人跟着溃逃,到时便是百人,千人,若当真如此,这场危机便可化解了。
行军运粮途中,虽然身边没有武器,但也都带了长短棍,董白吩咐,拿旗帜的人在前面,将旗帜放倒,但小心不要脏污,撤了布帛的人在后面,影影绰绰看着是个气势就行。
又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妇人被她安排着拎了两口焦斗回来,敲起来响亮无比,正好用来惊扰敌军。
她这样一件件安排下去时,远远地便传来了一阵呼喝声。
“小心点!”她说道,“都躲在树后,看我的小旗,我未挥旗时,你们不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