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到张辽了,现在张邈走了,那群小妇人也走了,他便坐了下来。
“有酒吗?”他问。
有点奇怪,以前那个张辽不爱喝酒。
准确说他当然是喝酒的,但对酒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吃饭时喝一点,高兴时喝一点,大家起哄热闹时喝一点。
但现在筛好了酒摆上来,张辽却沉默着倒了两盏,递给她一盏,自己连让都不让一下,一口气将那盏酒喝尽了。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谁惹你生气了吗?”
那张脸已经完全脱去了最后一点稚气,也脱去了最后一点少年的痕迹,变得冷峻许多。
“自与悬鱼重逢,”他说,“还从未登门拜访过。”
“你们不是拜访过吗?”她说,“吃了我半年的存粮。”
“那个,”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那个不算拜访。”
“那算什么?”
于是张辽两只眼睛移开,“那是饿了很久,来你这里找饭吃。”
……真坦率!
“所以这是第二次登门了,”她伸手给他倒了一点酒,“反正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不要遮遮掩掩的,你怎么啦?”
张辽重新看向了她,“你为何会在刘备麾下呢?”
“嗯,因为……”她想了想,“这说起来话长。”
对面的青年将军又一次喝光了盏中的酒,“我一点也不忙。”
……那就讲呗。
她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她的嗓子不太好,而且她也没有什么文采风流将那些过往描述得栩栩如生,惊心动魄,但张辽还是听得很专心。尤其是在听到她被刘备救下之后,这个肤色黝黑的青年专注得连酒都不喝了。
她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张辽与其说是在听她的故事,不如说是在听她所讲述的刘备。
在她讲完最后一句话时,太阳已经慢慢西斜,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一缕炊烟,还带来了一丝饭香。
……反正她饿了,张辽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留下来吃个饭吗?”
他的嘴一翘,还露出两颗小白牙。
“你家的肉酱很好吃。”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阀阅世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吃着饭时,换成了张辽讲一讲他的故事。
其实那些事在并州狗子们跑过来吃她的大户时已经七嘴八舌说过一遍,但这群人大多是挑他们打的胜仗说。
而张辽不在乎连那些败仗也一起讲一讲。
在他的故事里,他们这两年过得辛苦极了,一点也不比她容易。他们居无定处,从一个地方辗转去另一个地方,所有的诸侯都想要这支并州兵马,但所有的诸侯都不拿他们当成“人”看。
“那是当成什么来看?”
张辽想一想,伸手又斟了一碗酒。
“一把好刀,但不是自己家的,而是别人家的。”
当用则用,不必爱惜。
“你呢?”张辽没有等她说点什么感慨的话语,直接就问了,“刘玄德如何待你?”
“他让我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剑客。”她说。
倒酒的手滞了一下,但在酒液将要溢出时,张辽已经十分利落地将酒壶收了起来,仿佛刚刚须臾间的停滞是她的错觉一般。
“那很好。”他这么评价了一句,然后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
于是太阳慢慢西斜,又慢慢下了山。
草丛里渐渐有了细微的鸣叫声,偶尔跳过一只狸子,偶尔又跳过一只狸子,打闹着,撕咬着,扑腾过墙,一路跑远。
她不知道是烛火映照的缘故,还是张辽确实醉了,反正火光之下的那张脸泛着红,似乎连眼睛里也带了一点惺忪。
“悬鱼。”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个眼神就很不正常,看得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快要以为这哥们已经知道她是女人,或者他在这两年里压力太大,已经走上了老刘家的后尘时,张辽忽然又开口了。
“刘玄德……”他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她自作多情了,她想,这哥们可能看上的是刘备。
张辽虽然又跑来她家睡觉,但现在她这里好歹准备了客房,不用再抵足而眠了。
而且也不知道这两年里他到底经历了啥,喝到夜深准备就寝时,她看他起身晃晃悠悠,好心过去准备扶他,被他迅速地躲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
张辽弯着腰,扶着案几,还能假装很镇定,“没什么,我自己能走。”
“……不用我扶?”她有点怀疑。
于是他慢慢地站起身,伸出手去比了一下从他站的位置到前门的这条线,慢慢地,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了。
“……卧室在后面。”
张辽猛地转过身,皱了皱眉。
“我知道。”他说。
他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又返回来,奔着这屋子的后门而去。
路过她身旁时,张辽停了停,低头看着她。
……就那种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法。
……看得她整个人都发毛。
……她决定还是扶一把,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