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长安已有两年,这两年的时光太过酷烈,在所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痕迹,在张辽身上则尤其明显。
当他们还在长安时,高顺眼中的张辽是个沉稳果决,但不失锐气的少年,而现在的张辽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瘦了很多的缘故。
他的眉目间总是带着一股冷峻之气,看向他人的目光也总会带上一点审视。他整个人变得沉默而冷硬,不再是当初爱说爱笑的少年人。
但张辽此时盯着远处那一轮月亮在发呆,而且神情里带着些让高顺有些熟悉的东西,他猜测他是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或者什么地方,因此才会那样怀念。
但在他唤了第二声时,张辽已经迅速回过神来,这个穿着一身破旧铠甲的青年武将难得地笑了笑,端起了那碗粥。
“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人。”
高顺并不意外,“嗯?”
“你还记得么,陆悬鱼。”张辽说,“一别快两年了。”
这位不苟言笑的武将有点意外,但点了点头。
“我记得,听说将军原本想带上他,但他拒绝了。”
“我觉得他拒绝的对。”张辽突然这么说。
这话高顺一时有些不理解,皱了皱眉,“为何?”
“我当初见他剑术高明,人品又出众,所以费尽心思想拉他至将军麾下。”张辽用勺子搅了搅那碗粥,舀起来满满一勺,吞了下去。
味道既腥且苦,还带着一股充满口腔的涩意,而且不能嚼,因为那草根实在太韧,怎么嚼也是嚼不烂的,还不如将这道工序交给伙兵,让他们尽量将这些草根切碎,捣碎,然后尝也不尝,嚼也不嚼地咽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他说,“那年元日岁除,将军说让大家投壶取乐,若能投掷百数以上,随便求什么奖赏都好?”
于是高顺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记得,他求了羊腿。”
“他后来扛走了一头羊!”张辽立刻更正道,“我亲眼见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手中从来没好吃过的草根粥更不好吃了,于是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陆悬鱼还是比他们要机灵一点。
什么金玉珍奇能比得过一头羊呢?
“他选得不错。”高顺最后如此说道。
“所以我想,他不愿从戎,也是不错的,凭他的本事,他便是当个猎户,每日也能打些野兽,用皮毛换些粮米油盐来。”张辽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若他跟着我们来了这里,便也要一起挨饿,这岂不是我的过错?”
那种怅然来得有些奇怪,高顺想,虽然道理是不错,但大丈夫欲取功名,挨这几顿饿算得了什么?哪里就至于让张文远心疼成那个样子?
虽然觉得张辽那幅神情很怪异,但高顺决定当作忧心战局来看待。
“我们挨饿,曹操也要挨饿。”高顺语气坚定地说道,“再等一等便好了。”
……曹操其实没有挨饿,但他吃得也不怎么好。
他面前摆着一碗小米粥,两碟干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对于这位从小到大没挨过饿的三公之子,吃这样的饭食是很难熬的。但灯火下的这位兖州之主面色平静,他端起了小米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觉得冷热正好,便慢慢地喝了起来,时不时夹起一块干菜,塞进嘴里。
他这样吃着不见一丝荤腥的晡食时,帐外飘来了一丝热气腾腾的肉香。
兵士们在忙着捞肉吃,热气腾腾的肉汤上还漂着油花,闻起来真是香极了。当然,他们久战劳苦,又断粮数日,大快朵颐一顿没有丝毫问题。
营中到处都是这样快乐而放松的景象,只要一小块麦饼,一大碗肉汤,里面再放进去一块肉,最好是连肥带瘦的,就可以获得一夜的饱足,谁不感激明公的恩德呢?
火把后面,两位文士站在暗处,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明公已十数日不曾沾过荤腥了。”那位年长些的文士突然开口。
年轻些的文士沉默了一会儿,“他此时一定吃不下。”
这句话令这片角落又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
“他们都是我的父老,许多人都曾与我相熟,”那位年长的文士说道,“东阿百姓对明公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这句有些突兀的话语在年轻文士的眉宇间显出了奇异的效果,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又突然将眼帘垂下。
“所以,何必愧疚?”程昱和缓地说道,“他们必定也不会怨恨曹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