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一个犒劳士卒的好日子。
“犒劳”指的是他们在各自的军校带领下, 将昌虑城划分出几个区域,先登有功者,可以分到那些家境殷实的居所, 闯进门去, 将他们拽出来,一个个拷问财产在哪, 待家产搬运得差不多了, 再将一家老幼杀绝,女眷中或可选出漂亮柔顺的妇人带走。
而在攻城中没流足血的中军、后军,所面对的就是被前军挑选洗劫过的城池, 他们必须更细致的翻找他们的战利品,从房前屋后, 从盆盆罐罐, 甚至从不开窍的百姓肚腹里, 才能寻得到他们的犒赏,那些苍头黔首家中又有什么积蓄呢?除了几尺细麻,两袋粮食, 就只能盼着还剩下几个年轻女儿, 被这些百姓藏好,未曾被前军发觉, 可令他们拖了带走。
曹将军是个仁德公正的主君,去岁征伐徐州时用来殿后的后军,今岁便作前军, 令他们也能够分得一份犒赏, 因此哪一个士兵不会感恩戴德呢?
这些青州兵也有父母妻儿, 在徐州百姓家中翻找出的每一枚铜钱, 每一颗粟米, 每一尺细布,都恨不得带回故土,补贴自己家人吃用。因此那个少年剑客的出现就特别的不合时宜,也特别令人气愤。
他状如疯癫,在城中四处乱窜,见到兵士便会上前一剑,杀过几人后又藏起来。他的剑既快且准,士兵们又忙于屠戮,初时未曾察觉,不过半个时辰,便被他杀了一百余人!
若他久留一处不动,士兵们自然能将其围而杀之,偏他在城中上蹿下跳,登高爬树灵巧之极,天色又渐暗,火把影影绰绰之间无法看清这人身形。见天色暗了,这人便更加受了鼓舞似的,在城东杀上几人,忽又至城西大肆杀戮,令人防不胜防!
士兵们不得不暂时中止他们的狂欢,匆匆忙忙地集结起来,一伍一什,并肩警戒,甚至连有些百姓在眼皮下逃走也顾不上拦截,用火把将一寸寸的土地点亮,想要将那个鬼怪一般的屠夫寻找出来。
曹洪赶到的时候,两个军校终于带人将那个剑客逼上了西城墙,或者说,那人终于是杀累了,自西城墙而出,便被人察觉到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纪。
这些剑客自以为只身单剑便能扰动天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习气。曹洪抹了抹自己的胡子,匆匆忙忙往城墙上赶的时候,心中还在埋怨着。
自从长安之乱时,有剑客孤身守城的消息传出,青兖之地便多了许多游侠儿,各个都肖想自己也能剑如惊雷,一剑斩杀百万兵——他自青州募兵,收编了这数十万的兵士而归时,军中便有好几位剑神!高个儿的剑神,矮个儿的剑神!一顿能吃十碗饭的剑神!见到寡妇就走不动路的剑神!人人都是剑神!袁术麾下那个五雷贤师也号称是能落雷的剑神!城头上这个鸡崽子似的黄口小儿也被兵士们传为剑神!
他倒要看一看,什么样的剑神能扛得住他的八石弩!
城墙上一地的尸体,有百姓的,有昌虑守军的,也有曹军的,层层叠叠的尸体上,火光忽明忽暗,照出了少年的身影。
他的确十分年轻,未及弱冠之龄,一柄剑守在身前,目光静而冷地越过层层长牌兵,望向了那个金甲将军。
看着那样形单影只,如同初春荒野上孤零零生出新芽的小树,似乎不须疾风劲雨,轻轻一推便会折腰。但他不需要出剑,只要一双眼睛轻轻地扫过去,挡在他身前的长牌兵也不愿与他对视!
因而曹洪心中不觉讶异,这个少年身上的气势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只在心中转了一转就很快想通了——同为武人,行走在生死之际,会令士兵们感到畏惧的,并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剑意,而是杀人的技艺。
他杀了这些士兵许多同袍,其中甚至有他们的同乡,甚至也许有兄弟挚友!如何能够不畏惧?
曹洪上下打量了几眼之后,终于缓缓开口。
“你只身一人,如何逃离昌虑城呢?”他笑了一笑,“若肯弃剑而降,这城中金帛子女,任尔挑选,岂不比你这番徒劳来得轻松?”
少年望了他一眼,声音既轻且冷,“我若想要这城中所有百姓活呢?”
曹洪并不感到惊讶,他之前就在思考这个剑客在城中突如其来的袭击有什么目的,现在听到这样的话语,只感到一阵轻微的怜悯。
其实还有嘲笑与鄙薄,但他掩饰住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曹洪听得很仔细,于是语调里带上了一丝义愤填膺,“陶谦杀我世父,我如何能放过徐州贼子!”
“陶谦杀你世父,你为何不杀陶谦,而要杀这许许多多的百姓?”少年问道,“他们难道没有世父,没有亲人吗?”
曹洪听着弩弦绞紧的细微声音在身后二十丈外传来,那阵阵轻而尖锐的声音令他感到安心,但他仍然没有忘记反驳这个少年。
“在我看来,此间良贱如豚犬尔!”这位将军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凶狠与鄙薄,“岂能与我曹氏人相提并论!”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少年的身形便动了。
不仅动了,而且城墙上亮起了一道蓝白色的电光!那道电光照亮黑夜,也将一道残影刻进曹洪眼中!他惊诧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