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一条巷子里, 一家家地搜寻幸存者,但她发现,有些街坊逃了,不在巷子里, 但那些在的, 几乎都没能幸免于难。
他们有些已经被吊了起来, 变成用以彰显西凉军勇武与威严的旌旗,有些还没有被吊起来,但都已不再能开口说话。
只有羊夫人胸前那一刀扎得有些偏了, 血未流尽,虽不能说话, 却还能指一指巷子的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的陆悬鱼忽然想起来,那两个孩子的确不见踪迹。
“夫人的那双儿女?”
羊夫人说不出话, 但还努力地点了点头。
“……还在巷子里?”
她又努力地点了点头, 满眼都是期望与哀求地看着她, 伸出了三根手指。
如果是平时那个自尊心颇强的羊夫人,绝不会做这种挟恩图报的事, 哪怕是公公与丈夫惨死,自己支撑起一大家子, 羊夫人也从未开口求过什么人, 但她此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夫人不必担心,”陆悬鱼既伤心, 又郑重地说道,“小人既收过那三千钱,一定会护得夫人一双儿女周全。”
她等了一等, 伸出手去, 阖上了夫人的双眼。
这条巷子里已经没有活人, 那两个孩子会在哪里……不对,董白在哪里?眉娘……眉娘……地窖?!
她虽寻不到眉娘,却想起之前给眉娘挖过一个地窖,于是心脏也突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恨不得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那地窖是修在院子里的,上面有个盖子,很是显眼,她早该注意到,为什么自眉娘家门口经过,却全然忽略了呢?
待她回返时才发现,不怪她会忽略,地窖盖子上铺了不少土,又乱七八糟的堆了几个空酒坛,与院中杂物混在一起,任谁也难以发现。
于是待她使尽全力拉开地窖盖子之后,董白和那两个孩子惶恐的脸便露了出来。
天色将黑,不能在这里多留,那个骑马的小军官跑开了,西凉兵很快将会再来,她身边带着一个孕妇,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个不到五岁的男孩,还有一个虽然是董卓的孙女,但是根本没任何意义的董白。
首先,她得将马牵出来,然后再寻一架马车,没有马车的话,板车也行,周围兵荒马乱一片,肯定有出城的办法……她……
“郎君……”董白伸出手去,被她拦了拦。
“我只是这几日吃喝少了一点,又没怎么睡,”她强忍住头晕目眩,勉强笑了笑,“眉娘呢?”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看,董白迟疑了一会儿,“我原本想请姐姐藏进地窖,留我在外面的,姐姐却不肯。”
“……然后呢?”
董白抬起了那双眼睛,似乎用了许多力气,才说出口。
“眉娘子有话要我叙与郎君。”
“……什么话?”
“‘数番危难,皆蒙郎君搭救,感念郎君恩情,此非为情,而为义,郎君不必挂怀。’”
她是不是太累了?握着黑刃的手也开始抖个不停,她伸出左手想要按住它,却发现颤抖的不是她的手。
她全身都在颤抖。
院门口就是此时探出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带着一点讨好和一点试探,“陆郎君?”
“……李二?”她一愣,“你怎么没……你……”
李二浑身上下都带着臭水沟的气味,满巷血腥味竟然都盖不住那股湿漉漉的臭味,想起水沟的位置,想起阿谦,再看一看他那张惶恐又心虚的脸,她突然明白了。
“你看着她们死,”她说,“一个都不救?”
“郎君——!”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我——”
“你他妈该死……”她哆嗦着举起黑刃,“你怎么会活着?你怎么配活着?!”
“郎君饶命啊!郎君!!!”
那柄黑刃已经饮了不知千百人的鲜血,多这一个丝毫也没什么关系啊!她一把揪住李二的发髻,想要将黑刃从他的前胸捅进去,忽然又停住了。
“你怎么不能活着?”她咬着牙,感觉眼眶一阵酸过一阵,眼泪便落了下来,“那么多人比你该死,比你更该让我杀,那么多人都活着,你怎么不能活着?”
她甩了一下黑刃,一脚将他踹倒,“去套马车,我要带上她们出城。”
【你仍然很克制。】黑刃冷冷地说道。
【我一定得克制……】她深吸了几口气,【我要带着她们走,同心,羊家四娘,小郎,还有董白……】
离开时还得带些干粮,带些清水,这些不必她讲……她……
井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她匆匆赶过去时,同心一把将井盖盖上。
“今天……今天不要打水了……”同心抬眼看向她,哆嗦着嘴唇说道,“我们走……”
她说着要走,可是就那样捂着肚子瘫坐下,嘴角咬出了鲜血,却还忍着没有哭出声。
陆悬鱼看了看同心,又看了看董白,还有那两个孩子,她突然明白了眉娘的去向。
……数番危难,皆蒙郎君搭救,感念郎君恩情,此非为情,而为义,郎君不必挂怀。
“我们离开这里。”她冷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