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强弩。”
有文人推断弩机之缘起,曾言:楚琴氏以弓矢之势不足以威天下,乃横弓著臂旋机而廓,加之以力,即弩之始。
除蹶张弩外,更有腰引弩,力弱者用蹶张,力雄者则用腰开。弓手弃弓换弩,按队长指示的方位坐于地上,以足蹬弩,再用腰间拴钩曳弦张弓,一时间一片绞紧弩弦的声音响起。
第一队将弩矢射出后,立刻开始重新装弩,而在此期间,第二队,第三队源源不断将弩矢射出。寻常弓手能开石弓便算力雄之人,但腰引弩所用的并非双臂,而是全身之力,因此能开三石弩,五石弩之人尽有。藤牌若是单薄一点,立刻便被射穿,此时眼见万弩射之,流矢蔽日,西凉人便如割草一般一片片倒下!
但他们果然也并非寻常百姓的战斗力,仍有许多人跑到了已经被尸体堆起小山的城下,架起梯子,顶着落石如雨,顽强地爬了上来!哪怕被砸得头破血流,身首分离,这些西凉人的眼里甚至没有惧怕,只有野兽一般冷酷的怒意与贪婪!
这一日中,西凉人数次爬上城头,又数次被击退了回去,逐渐地,他们开始对长安城西这一片城墙的不同地段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比如桂宫以北雍城门以南这一段城墙,守军丢起落石并不比别地频率更高,而且这里因有死角,比附近城墙更易攀登些。但城墙上守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少年剑客,这就很麻烦。
西凉人也是人,受伤也会流血,久战后也会疲惫,一旦露出疲态,同时也会露出破绽,但那个少年剑客不同,他自太阳升起时就立于女墙旁,直到红日西沉,鸣金收兵时,他仍然守在墙上。
不吃不喝,不累不睡,就那么拎着一柄长剑守在那里。
可若有人以为一拥而上便能得手,想得就太天真了。
他杀敌时用的力气不多,出剑时一剑毙命,躲刀锋时也只闪开一寸,似乎是个性情谨慎之人,什么都是计算过的,刚刚好。
但那样决然而强横的身姿又根本不是一个谨小慎微之人能有的,哪怕晴空万里之下,遥遥见到他在城墙上用剑的身影,都会自心底感到一阵凉意。
……难道鬼神当真襄助朝廷,因而才有这样不世出的剑客来守长安城?
太阳又渐渐黯淡下去。
西凉人丢下了上千具尸体,至于究竟是三千还是五千,她没仔细去数。
但别看西凉兵待百姓如牲口,他们对自己人还颇有情有义,派了使者跑过来在城下嚷嚷,请求抬走同袍的尸体。
当然跑来抬尸体的也不是西凉兵,是还没用完的百姓,毕竟李傕郭汜征发了十几万民夫,用起来一点都不心疼,想砸就砸,想射就射,浪费的不是西凉人的滚石箭矢,随长安的便。
于是城上也就默认让他们抬走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忙忙碌碌地用值夜的守军换下了这些打了一天仗的士兵。
其中重中之重是那个少年剑客,莫说并州军,甚至连西园禁军也都听闻了这样一位大剑客,颇有些想请他下城墙吃顿饭,喝喝酒,叙叙感情。
但他全部都拒绝了,理由也很奇怪。
“我要守着这段城墙。”
高顺巡查至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陆悬鱼。
他的脸色十分憔悴,素日里愉悦又懒散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染了血丝,却依然透着刺骨寒意的双眼。
“你昨夜也没睡,在这里守了一整晚。”高顺打量了一番他的气色,便判断了出来,“现下有人值夜,去休息一下,睡个好觉吧。”
“我要守着这段城墙。”他重复了一遍,“谁也别想让我下去。”
“……为何?”
少年抬起头,火光映在他那张瘦削而苍白的脸上,跳动在他结冰的双眼里。
“你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他说,“我要不分昼夜地守住这片城墙。”
高顺一瞬间愣住了,不知道该怎样问,或是怎样答。
“所以我绝不会令它沦陷。”陆悬鱼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