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象过的攻城画面是壮烈而盛大, 带有古典美与史诗感的,就算不能感动个把文人骚客,至少能让凡夫俗子两股为之战战。乌压压的士兵如同地平线上席卷而来的乌云, 铠甲与武器上反射的光芒令太阳也失去了颜色。
十米高的云梯、抛石车、箭塔、那些堪称古人文明智慧的结晶,都将在旷日持久的攻城战中一一上演, 于是墨子与公输班的游戏永远不会停歇。
但不是“那种”攻城,至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攻城,与其说是西凉军在攻城,不如说是丧尸攻城。
那些一步步靠近的, 被抛射的长弓箭雨一波接一波射穿的并非西凉兵,而是普通百姓,当他们察觉进入箭雨范围后,就开始疯了一样地不断向前狂奔。其中当然有侥幸逃出箭雨范围的人, 但考虑到被驱赶来攻城的百姓堪称漫山遍野, 箭雨虽不算百发百中, 但也不容易落空。
倒下的人被后面的人踩着身体或是尸体继续向前,踩的人多了, 大概也就成了彻底的尸体。而向前的人跑过五步,十步, 二十步, 再被新一轮的箭雨射穿。
那些人手里并不都有武器, 绝大部分似乎只有根木棍, 就那么踉踉跄跄, 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跑得口吐鲜血也不肯停下来。
他们不能停下脚步, 不能减慢速度, 因为只要有人停了脚步, 就会被后面的人撞倒,再被无数人践踏过去;他们自然也不能奔着其他方向逃跑,因为西凉军中的藤牌兵与弓兵在后面压阵,两翼还有骑兵专门负责驱赶这些百姓——如同驱赶牛羊牲口一样。
他们只有一个方向,一个目的,穿过箭雨范围,来到皂河旁,然后跳下去!
初平三年春夏的雨水很足,足到让朝廷也感到不安的程度,因此这条皂河比之去年更宽,更急,更汹涌些。
想要在这样一条河中游过是需要相当好的水性的,因此有人在河里扑腾几下,打了个旋涡就被吞没。于是后来者便在河岸边张望,犹疑,再被更后来的人一头撞下去,或是推下去!
这河的确是湍急的,而且长安城附近的树木早被砍伐一空,想抱着点什么东西下河也是不成的,但他们还有可以帮助过河的东西:
只要踩着别人,只要在水里踩着别人,就能够,就有机会,游到河对岸!然后爬上岸,在城下大声地嚎哭,哀求——
“我们是好百姓!”他们那样喊道,“求你们放下城门!”
有人喊得比这个更加急切些,“我是城中良家子——!亲邻皆可为我证明!”
那些声音从稀稀落落到变得密集,从只有男人的声音到加入女人的声音,甚至还有少年变声期未过的声音,凄厉而急迫地哀求着!
城上无人回应他们,只有军官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直到有运送物资的民夫忍不住开了口。
“校尉,校尉你看……”
“何事?”那个小军官的声音有点诧异,“你是问为什么不扔石头?”
“就不能开城……开城放他们上来……”
她毫不意外地听到了皮鞭抖出的声音,而后便是那民夫的一声哀嚎。
“你们听好了,”军官说道,“来日西凉军攻城时,你们倘有一丝懈怠,就会比他死得还要惨!因为西凉人脸上可不会刻着‘凉州’二字!”
过了半晌,又有人悄悄开口了。
“那校尉为何不下令,干脆杀了他们?”
小军官答得没半点犹疑,“你当这城中滚石木料是平白长出来的吗?”
因而待城下的百姓越聚越多时,负责这一段城墙的小军官才命令民夫们将石头搬上去,只是待向下扔石头时,又出了事。
另一个民夫发了疯一样拦着他的同伴,拼命指着下面,大喊了起来。
“那是我阿兄!我阿兄啊!校尉,我可以用人头为他担保!”
小军官的脚步声匆匆过来了,半分也没给那个民夫留情,一鞭子就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将那民夫抽得满地打滚,皮开肉绽后,他才停下。
“让你扔你就扔。”这个并州军官说,“你多什么话呢?”
军中律令她在高顺营中是习过的,上城墙之后又听了一遍。
城上喧哗者,一者罚,二者杀。
但那个民夫也许没听过,也许听没听过都不重要,因此他抬起鲜血淋漓的一张脸,两只眼睛里都好像流出血泪般,奋力地抱住了军官的腿,绝望地嚎啕着,“那真的是我兄弟!救救他——”
于是军官抽出了环首刀,对准了那个民夫的后背,插了下去。
“将他丢下去。”他说,“唤人补上这个位置,继续扔石头。”
天色将晚时,西凉军终于停止了驱赶百姓填河的举动,收兵回营。
城上守军也可以暂歇一刻,吃吃喝喝。
她挑了一段尚算平整的女墙,跳上去盘腿坐好。从怀里取出一个同心给的沙果,塞嘴里咬一口。
毕竟不是当季的水果,吃起来好酸。
正这么慢慢啃着,一边啃一边发呆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铠甲摩擦时发出的轻响。
除了高顺之外,营中就再也没有人有资格穿这种堪称重甲的全身铠甲,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