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 她同高顺营中士兵们渐渐混得熟了起来,也能聊点家乡的事了。
长安离并州并不算特别远……也就一千多里地而已。
因此对这些士兵来说,想得一封家乡寄来的书信十分不易, 想往家里寄些银钱也要提心吊胆。
家中妻儿老小是否饥有饭吃,寒有衣穿是他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毕竟出门当兵打仗,唯一的一点念想也就是给家里赚点钱。
基于这个考虑, 她理解了为什么西凉兵手脚特别不干净, 军纪败坏。
你没办法给生命标出一个合适的价格,而士兵的职业又是随时准备丢掉性命的, 因此他们养成了在有限的生命里尽量掠夺攫取无限的财富的行动习惯。
有些人抢钱是为了往家寄去,不管算不算好人,至少算得上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更多的人随手就花掉了,只要发了饷金, 他们立刻跑去赌,跑去嫖,跑去大吃大喝, 烂醉如泥。
按照军营中的功曹们所说,战争打得越久,越血腥, 越残酷, 这种情况就越常见。
……直到最后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心性,将这些士兵变成野兽无异的杀人机器。
她听了这样的讲解,忽然想起了雒阳城外那些杀良冒功的西凉兵, 大概他们已经不具备“共情”的能力了。
不过高顺的陷阵营军纪严明, 士气正盛, 看起来还是比较像正常人的,这些士兵们根据未婚/丧偶/离异或者已婚两种情况,产生了两种苦恼。
未婚/丧偶/离异的比较简单: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并州,如果不回并州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娶个媳妇?将军什么时候给我们发点田地安身立命?没有田地也没有房子我怎么娶媳妇?谁家好姑娘能看上我?
已婚的比较复杂:我媳妇在家里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并州?什么时候能退伍?不退伍能不能请假,让我回家看看媳妇?我听说隔壁伙有个人三年没回家,家里人写信说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你说他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这么复杂的问题,她答不出来。
回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各家打水已毕,外面也没有闲聊的人了,都在家中忙着生火做饭,巷子里一片烟火气,偶尔还能传来一缕饭菜香味,让人猜猜是哪家妇人有这样的好手艺。
她洗了一把脸,换了件干净衣服,正琢磨着换下来这件是也交给兵营外的洗衣妇去洗呢,还是自己在家里勤奋一下,省了那三个钱呢?
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门口站着个粗手大脚三十余岁的汉子,细布衣衫十分整齐,没有半个补丁,见她开了门,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
“叨扰陆郎君了。”
……也是并州话。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那个牙旗兵吗?他是谁麾下来着?魏续?反正是个并州兵没错了。
她侧了侧身,让他进院,但这人进了院落之后,并不向里走,仍是只站在门口,有点拘谨地搓了一下手。
“……兄何事耶?”
“在下半生孤苦,家眷遭难,幸得同心娘子不弃……”牙旗兵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笑容,“想于本月庚寅成礼,郎君高义,一路上时时照拂友邻,在下亦替内子铭感五内,届时略备薄酒,郎君幸勿见弃。”
……有喜酒吃了!
“恭喜呀!”她连忙说道,“到时是必到的!但是先说好了,我没有红包拿的!”
“……红,红包?”
这个,这时候怎么形容婚礼的份子钱?
她摆摆手,“这个不重要,总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出来就是!”
于是那张有点诚惶诚恐的脸立刻舒展开了,“自是如此!郎君且安歇,在下告辞了!”
看着似乎如释重负的背影,咸鱼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你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了吗?】她谨慎地问了黑刃一句。
【我觉得唯一不正常的是你。】黑刃谨慎地回答道。
……………………
她回到屋子里,决定还是省下那几个钱,自己动手给衣服洗了。
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拎着空水桶去井边提水时,第一个邻居出现了。
“啊呀陆郎君!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水?!”阿姨大吃一惊,“同心要嫁人了啊!”
“……我知道啊,她家夫君刚刚也来通知我了。”她拎着木桶有点不知所措,“自我来雒阳起,一直未曾见过这里的昏礼,我该送点什么东西吗?”
阿姨好像被噎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匆匆忙忙地关上了院门。
……她继续走在打水的路上。
第二家院门又开了,探了个头出来。
“陆郎君这是去打水?”
“是呀。”她停了脚步,扬起一张笑脸,刚准备和街坊闲聊几句时,对方神情十分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一番。
“同心娘子要嫁人了,你可知道?”
……怎么还是这事?
“我知道啊,”她说,“大家伙儿都如此热心,是筹备着想要帮新郎收拾新房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于是第二个街坊也被噎了一下,但关院门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