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斑鸠不足半斤,去了内脏,再拔了毛,其实也不剩几两,但好歹也算是一块肉,同麦子一起煮了,就算是正经的一锅肉糜,香味飘出来时,周围人频频侧目。
好歹这家人之后就有了些常识,再做饭时尽量选下风口,不那么显眼了。
但这仍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雒阳城中虽有许多个“大将军”,但除却被十常侍们斩首的那一个外,范夔算是最为名至实归的“大将军”。他手下有几十号健仆,在“金市”亦颇有威名,不仅许多公卿用他家的肉,甚至有传言说,宫中的常侍们也会来他这里买猪。
假以时日,怕不是第二个何进?可惜这一场动乱没给他这样的机会,纵然在雒阳城里有如何的名气,到底也得老老实实地跟着百姓们一起上了路。
他那几辆马车里,柴米是不少的,腌肉也颇带了些许,至于金帛更是装了几乎一车。路途泥泞,马车沉重,几番甚至将要陷入泥中,他也绝不肯将银钱抛洒半分。
只是带得虽多,随行的仆役也多,按照日行十里的速度来看,两月内也到不得长安,儿郎们忍饥挨饿该怎么办呢?
自打雒阳大火那一日开始,这样的想法便渐渐在许多人心中产生了。
雒阳城中的官吏自然需要管理这支长长的队伍,但他们同时也是迁徙的一员,也要照顾自家老小,也要操心粮米干柴;
西凉骑兵也会负责管理这些百姓西迁,但他们更多地是四处巡逻,射杀每一个企图返回雒阳,为关东联军添砖加瓦的人;
街坊邻居间原本应当推举德高望重的老人出来主事,但这样的劫难之下,莫说有些老人为了不拖累儿女,不曾离开家园,便是跟着家人一同出门的,渐渐也开始有心无力起来。
当秩序的光辉照耀不到漫漫长安路上满脸疲惫的百姓时,盗匪便渐渐产生了。
那些原本在城中活动的无赖地痞开始寻觅起了他们的目标,先是那些没有宗族庇护,家中又没有男人的孤儿寡母,一袋米也好,一捆柴也好,若是抢到两只鸡,那也是一桩美事。
但最莽撞的无赖地痞也不会跑来招惹东三道这十几户人家,尽管这其中也有孤寡,而且十分好下手。
他们都听说过那个杀猪匠的名声。
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貌不惊人,声音也哑得紧,就快要说不出话,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城墙根儿下讨饭的乞儿模样。
……天知道他如何有那样的力气?又如何有那样的本事?
十常侍之乱那一夜,被那个杀猪匠所杀的,亦是城中隐隐有名的盗匪,出刀见血,杀人亦不眨眼的亡命徒,竟那样悄无声息地为他所杀?
……好似杀的不是几名经历过无数阵仗的老兵,而是案板上的猪猡!
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时,盗匪们还有些半信半疑,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以一敌四?
他走路不吭声,吃饭不吭声,晚上睡觉甚至没有鼾声!
只是见了他拉弓射箭的本事之后,群盗们再无怀疑。
……这样的神箭手竟然藏在市井间!
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对东三道这群鳏寡孤独、老弱病残随意下手,只好暂时寻觅其他更适合敲打的百姓来压榨。
盗匪们自然是不敢随意下手的,范夔却不同。
他可不是什么流寇无赖,他是雒阳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羊四尚在时,他或许会看羊四的薄面,放过这条街,但现在大家既然各凭本事吃饭,羊四又已经不在,这十几户人家凭什么还不知情识趣一点,打开包袱,上缴些柴米油盐,给他的儿郎们填填肚子呢?
他可知道羊家虽已破败,家资仍有余饶,若是能得了来,至少够这几十人半月吃用!
这样的想法原本是不讲道理的,但在这样一条逃难的路上,大家各凭本事,本来也讲不出多少道理。
这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在一处坟茔后反复踱步,远远地望着那一片炊烟阵阵之间,埋头吃饭的瘦弱身影。
他看得那样仔细,怎么看也看不出特异之处,甚至看得将要冷笑起来了。
难道这群蠢人真以为那个貌不惊人的黄口小儿,只凭一手箭术就能护得他们周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