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三天上,陆悬鱼才跟着最后一批进城的商队入了城。
关东的商队渐少,陇中口音的商贩则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商队的头领多半同西凉军中某个大小头目沾亲带故,至少也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关系,才能穿过这片被西凉铁骑如同篦子一般篦过的土地。
她虽不会讲西凉话,但单身一人出门时,从未出过什么事,因而肉铺从老板到伙计也不太担心她在外多待几天会不会出什么事。
……粮价又涨了,她出去替老板跑腿是真的,顺便替自己采购点粮食也是真的。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待她回到肉铺时,是个什么景象。
羊家肉铺虽说不像那些“金市”里的大商铺一般豪气干云,但在这广阳门内也算是小有名号的。
这家的老主人精明干练,颇有城府手腕,懂得为邻里排忧解难,博一个急公好义的名声,也懂得如何敲打那些地痞无赖,还有一百种从欠债不还的人手中逼债的办法。除却家中的几名健仆,他还收了一群佣工,各个都是颇有力气的角色,任谁也从他手中讨不过便宜去。
不仅颇有家资,羊家甚至还同这附近街头巷尾的小官吏颇有交情,张缗当初要安置自城外而来的陆悬鱼,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里。
这样的人无论古今,似乎都可以活得相当不错。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殷实温饱还是讨得到的。
为了防患于未然,羊四伯甚至还在雒阳附近的西县又置了一份家业,哪怕是饥荒年,总也该饿不死。
现在他带着他所有的孩子,被安置在匆匆买来的棺木里,享用着祭品与香火,却永远也不能理解为何会遭遇这样潦草的命运。
陆悬鱼也想不到,这间收留了她大半年,令她得以安家立命的肉铺会遭遇这样的事。
那个文不成武不就,小肚鸡肠又没担当,但也的确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少东家,会遭遇这样的事。
“谁做的?”她看看守灵的仆役们。
那些红肿眼睛的人互相看看,脸上除了惧怕之外,甚至连愤慨也不敢表露。
只有一个李二刚想说话,便被少夫人制止了。
……现在不应当再称呼为少夫人了,她已经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羊家肉铺的老主人和少主人都已不在,少主人的儿子不满三岁,还有个未及笄的女儿,断然是无法帮到她的。
但这一群哀哀戚戚的人里,只有她一个颇为显眼。
羊氏似乎并未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人祸打垮,无论是跪是立,腰身仍是笔直的。
听到这样的问话,她无言地摇了摇头。
陆悬鱼想了想,从腰间取了钱袋出来。
……汉朝这个五铢钱很有点奇葩,一枚五铢钱正常是3克多一点不到4克,一千钱为一贯,也就是3公斤,也就是说,三千钱约等于10公斤。
见她费力地掏口袋,羊氏立刻制止了她。
“大郎既予了郎君,我断不能要回。”她说,“请郎君自留便是。”
她当初哄羊喜时,曾经说过这是预付的保镖费。
但羊喜现在不在了,这笔钱又当如何呢?
她想了一会儿,“夫人欲报仇耶?”
“那些西凉兵久经战阵,凶悍难制,如何报仇?”
确实是挺凶的,但也没凶到不可战胜的地步。
太阳已经全然落了山,风卷起雒阳城内的灰尘,扑到棺木前所摆的祭品上。
看看灰头土脸的猪头和用杯盏分装的猪血,她有点怀疑少东家喜欢吃这东西的概率。
如果说死去的灵魂需要血来祭祀,那很显然还是敌人的血比较香一点。
“那就是小人的事了。”她说。
羊氏沉默地想了一会儿,而后才开口。
“若是郎君报过了仇,还会留在此地吗?”
……当然不能,她应该先把房子卖了。
但是考虑到谁买房子谁可能会倒霉,这房子似乎也卖不出去。
要不还是不卖这房子了,董卓早晚是要死的,等死了,她再回来?
她这样内心交战的时候,羊氏向屋内的婢女招了招手。
待这家的女儿抱着弟弟出来时,这位女主人指了一指地面,女孩儿扑通一声跪下了,羊氏也跪下了!
“我辈庸碌,命如浮萍,不足挂齿,郎君不必以亡夫为念,”她声音颤抖,眼睛却又冷又亮,“若郎君感念亡夫素日之情谊,来日孩儿遭遇坎坷,君肯援手,妾与亡夫必结草衔环,感念大恩!”
……会遇到那样的事吗?她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有点迷茫地想,董卓不是很快就被诸侯们干掉了吗?三国的舞台上,主角并不是那个西凉胖子吧?这一段在《三国演义》里也应当是一笔带过的吧?
可是时间为什么显得那么漫长,没有尽头呢?
“时间”这东西,是既长又短的。
虽说在董卓统治下的每一天都显得无比漫长,但大家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竟然也一路捱到了新年。
东家在守孝,不好去过年。
自己家里除了黑刃和耗子之外没别的亲友,也没祖宗,过起年来也有点孤零零。
但这大半年来的侠义之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