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明帝笑不达眼,“棋盘纵横千变万化无穷无尽,你能掌控着分寸,只肯让朕或赢三五子,或输三五子,恐怕不是略强一点。”
他从棋罐里捡出来六粒子,在棋盘上摆上,“你让朕五子如何?”
让五子,又是先行,一共六子。
赵承渊看了眼摆在角上的白子,完全未按规矩行事。让子规矩,五子应摆星位。
金角银边,三角各下两子占据天险之利。如此摆法,可谓霸道无礼。
赵承渊微笑道,“皇兄太高估臣弟了。依着皇兄的水平,让一子至少相当于让十二目,五子便是六十目。再加上先手,这棋倒也不必下了。”
“不这么摆,怎么能看出皇弟的真实实力来。”
庆明帝利眸看向他,“你若赢了,你说什么朕都信,你若输了,便自己走进诏狱。如何?”
一旁的韩钧抬眼看向庆明帝,你倒不如直接把他关进去算了。
皇上的棋艺他是见识过,年轻时常在一起下棋。灭楚大战,两人闲暇时不是研究战局就是研究棋局。他的棋艺算高的了,可和时为皇子的皇上对弈几乎就没赢过。
这样的人又耍着赖,晋王怎么可能赢?
赵承渊神色泰然,脱了靴子撩袍坐上了榻,闲适地单腿屈膝,微笑道,“皇兄既如此说了,那臣弟要拼尽全力了。”
虽说兄弟之间总有挑明的那一日,可这一日来的比他想象的要早。
他捻起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起势平平无奇,波澜不惊。
庆明帝占着先机,起势凌厉,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眼看着黑子被吃掉了一大片,赵承渊却始终气定神闲,不骄不躁,如同闲来下棋消磨时光一般。
韩钧看得直皱眉,虽说他怀疑是赵承渊策划的刺杀,却也不想看他如此不把性命当回事。
这关进诏狱是说的好听,实则就是直接把他以谋逆罪论处了。说不得还要牵扯整个安陵候府。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沙漏和落子的声音。
太监们屏住呼吸,生怕打搅了这场生死对决。
皇上和晋王爷一向是笑语嫣然,头一次有不愉快竟是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赵宸从定国公府赶回皇宫,径直去了举行宫宴的正合殿。
到了却发现西南军将士尚在正和殿外候着,文武百官挨不住了,或去偏殿,或在廊下避风处席地而坐,精神萎靡。
关于刺杀之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提,不管那幕后之人是谁,这百官里还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党。一个不慎言语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已经太阳西斜,早上天刚亮就出门,大家都已经几乎一日水米未沾。
他走到站在正殿前的镇国公王灿跟前,“舅父,父皇呢?”
王灿蓄着短须,儒雅斯文,文官们个个体力不支,他却依然神态安然地站着,衣袍发冠一丝不苟。
他目视着前方,声音平缓,“御书房,想必是与晋王和定国公有要事相商。”
赵宸转身欲走,却听王灿问道,“两个棋艺相当之人对弈,黑子让白子五子,可有胜算?”
镇国公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赵宸顿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父皇在和七皇叔下棋。
他们二人向来是旗鼓相当,胜负参半。
父皇执白子先行,七皇叔居然让他五子?
他们此时下棋是何意?
他看向王灿意味深长的目光——以棋定生死?
赵宸道,“如此悬殊,即便是高手对决,不出半个时辰,定然白子绞杀黑子,江山大定。”
若是以棋定生死,七皇叔怕是凶多吉少。
王灿看了看太阳,负手不语。
赵宸心中一算,他送攸宁耽搁了半个多时辰,那么他们对弈恐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他告辞了王灿,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有太监候着,却无人敢进去通传。
打扰了皇上和晋王爷下棋,那是不要命了。
庆明帝再又吃了几粒黑子之后,淡声说道,“七皇弟不攻不守,落子杂乱无章,如此下法,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赵承渊又闲落了一子后,微笑道,“臣弟是要绝境保命,自然要和平日里不同一些。”
庆明帝指着一片即将被围住的黑子,“这里可马上要被吃掉了。”
赵承渊笑道,“已是无力回天,何必做困兽斗徒增损耗。退一步天地宽,不若另辟天地寻找生机。”
庆明帝嘴上虽提醒着,心里却不曾懈怠半分,吃子围空,毫不手软。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他从没忘记过,所以才能走到今日。
韩钧有些看不下去了。
在他心里,晋王已经是个死人。
他转头看向沙漏,开始担忧府里的女儿。
她还在等他回去。
可现在棋局未完,宫宴未开,尚未论功行赏,待回府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那小丫头着实稚嫩娇气,抱着他哭那么久,那若是见他久不归府,会不会又哭鼻子?
再看向棋局时,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有了几分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