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隶属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如果真要按朝廷划分的行政区划来看,河间知府仲鸿文其实还算是半个北平布政使张昺的直系下属。
但世间的事从来都这般奇妙,仲鸿文...一向看张昺不太顺眼。
大明开国以来,派系之争已经隐现苗头,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朝堂上,就出现过以刘伯温和李善长为首的两派派系,三十多年下来,以地域、出身等等为划分的官员们,自然而然地抱成团并且对敌对派系的官员们有些防备和戒心。
这种迹象已经出现了很多年,可惜朱元璋当皇帝是个劳模皇帝,对朝堂百官的掌控也是堪称细致入微,但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手底下官员们针锋相对得越狠越好的分化心思未来将要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后果,却是他想不到的了。
自古文人相轻嘛,哪怕是进了朝堂做官,多半心里还是抱着“论学识才干老子天下第一,凭什么给你当下属”这般的心思,尤其张昺还是个同进士出身,而仲鸿文是三榜进士,比张昺的金贵不少,他踏入官场的时候,张昺还在苦学应试科举,结果这么些年过去,张昺居然爬到了他脑袋上。
他娘的凭什么?
仲鸿文任河间知府四年,堪称兢兢业业,政绩突出,北平布政使的位置他盯了不少年,逢年过节还给燕王朱棣送礼来着,朝廷中也没少打点,结果谁知道突然就空降个礼部侍郎张昺下来,从京官一跃成为了封疆大吏。
他仲鸿文三榜进士,又是苏州地方望族,哪里不比张昺这么个泥腿子强?往日在京城闲坐都得摆资历谈出身,张昺连跟他坐一桌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他和陛下关系亲近些,这北平布政使就落到了他头上?
简直没天理了。
可不忍好像也没啥办法...朝廷的方针,是个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北平布政使的位置现在也是烫手山芋,削藩成功那肯定是大大的政绩,但要是...失败呢?
处理完了公务,回到府上的仲鸿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向了偏厢。
“三位公子怎么样了?”
“老爷放心,已经不那般闹腾了,照着老爷的吩咐,用度都是最高规格的,几个花魁也都请了过来,就是那燕王世子...好像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听着家仆的话,仲鸿文有些若有所思,燕王世子么...那个胖胖的年轻人,倒是真如传闻一般,谨守本心有君子之风啊。
朝廷的政令到得很快,毕竟是八百里加急,在看到燕王三子于金陵失踪,朝廷封锁应天府并且传旨周遭各府后,仲鸿文敏锐地意识到,河间府是燕王三子绝对绕不开的一条路。
要想北上,除了走海路,就必须得过黄河,而河间府就是过黄河最快的必经之路。
果然,三个年轻人终究还是没有那般老辣,被仲鸿文派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但请功的折子并没有和燕王三子一同南下金陵...该怎么做,仲鸿文还没有想好。
重要的是燕王,不是燕王的三个儿子;这种事情不能声张,朝廷能给他什么赏赐?
再往上提半级进京当京官?拉倒吧,自己要是想回京,不早就在京城运作一番了?
他走入了花园,心思有些乱。
正在园里看书的年轻人抬起头,看着仲鸿文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艰难起身行礼:“见过仲大人。”
“可当不起世子行礼,”仲鸿文连连摆手:“世子住得可习惯?”
明明是强行把人扣下,厢房外全是密切监视的侍卫,却要跑来问人住得习不习惯...当官的果然都熟稔厚黑学。
朱高炽脸色不变,在特制的宽厚椅子上坐下,笑道:“还是北方习惯些,在金陵那段时日,好像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这过了黄河,就自然多了。”
仲鸿文暗赞一声,也就是朱高炽,要是坐在对面的是朱高熙或者朱高燧,怕是早就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了,然而看看朱高炽,面不改色地闲聊,仿佛真是来此暂住些时日...这种城府心态,果然不愧是燕王世子。
他在朱高炽对面坐下,有些为难:“世子有所不知,这朝廷的文书...可是催了一道又一道啊。”
朱高炽笑意更甚,眼睛已经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缝:“哦?那仲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本官打算再看一看。”
“待价而沽么,倒是没想到大人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自古做官,和做生意从来都没什么两样,”仲鸿文摆摆手,一副棋盘被送了上来,“不过本官还是更喜欢下棋...世子可否手弈一番?”
“自无不可。”
问答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两人的心思也都有些云遮雾绕,一个想问燕王究竟想做什么,却没问出口,一个想问为什么把他们扣下而不送给朝廷也不放其北归,但也没有丝毫表态。
太过累人,不如下棋。
仲鸿文伸手进棋盒抓了一把,然后伸到了朱高炽身前。
朱高炽挑了挑眉头,思考片刻,从棋盒拿出两颗黑子。
仲鸿文松开手掌,四颗棋子跌落棋盘。
收好棋子,双方搁在对角星位上搁置两子,称为势子,这便是古棋座子,很大程度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