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钦昏沉了一上午,边强撑着手支在下颚处,头东点西歪,随着身躯逐渐地往前倾,眼睫颤动地缓缓阖上来。
正逢中午饭点,教室里的人如恶狼扑食,铃声一响就倾巢而出。他有点感冒,上午在座位上听了几个小时的竞赛理论分析,嗓子哑得肿疼,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在角落里窝一会。
窗外的雨丝从廊道里飞进来,小雨珠落在头发上,他想起身合上窗户,半梦半醒间却倏尔感觉风静下来,烦乱的雨珠消失了,代替的是一阵冷淡的馨香。
干净又纯粹,像醉卧在银河的星星,又像流淌在春日的溪涧。
他沉沉地睡过去,直至触到另一个人冷冽的指尖,周钦猛地打个激灵,睁开眼。
宋美晗坐在他的左侧,见他醒来后缩回指尖,“喝点药再睡,不然这病会更严重。”
周钦自觉地端起桌上的水杯,杯里盛了药粉,在温水里氤氲化成黑棕色的一片,他条件反射地捧起来喝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去医务室了?”
宋美晗眼尾微挑,语气里带了几分荒唐,“不然呢?药都不喝一口,病难不成还能自己好?”
——她很少有这种情绪失控的时刻,但此刻内心难以言喻地涌上复杂的情绪。并不像是愤怒,如果非要细想的话,倒像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惶恐。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吗?”宋美晗平静道,“你是准备带着一身病来吗?”
竞赛班的安排多少带了几分人情味。怕第一天的两场考试给学生造成过大的心理压力,第二天也仅仅安排了上午的课程,下午的时间交给学生自习。
他这一觉睡得沉,教室里的钟已经晃到一点的位置。在陆陆续续有学生抱着书走进来,准备下午在教室里打发时间。
或许是喝完药的缘故,周钦的喉咙缓了疼,还没来得及开口,宋美晗拽紧他的衣袖,示意他起身跟过去。
她掏出请假条递给门卫,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流光的汽车,她拉着周钦坐在后座,对前面轻轻唤了声,“爸,去医院吧。”
周钦:…………?!!
我没听错吧。
救……
命!
他没来由地屏住呼吸,男人转了下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望,“……你就是周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钦总觉得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就像一个只能眼睁睁地看乖女儿被拱走的老父亲。
“叔叔好,”他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和宋嘉程审视的目光对上时仍不怯场,对方发间隐有白丝,鼻梁上夹了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很儒雅,“美晗和我是同学,学校里参加竞赛的就我们两个,这段时间和美晗共同学习,在她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气氛沉静了一瞬,过了一会,宋嘉程在路边停车,他向周钦招了招手,对刚准备起身下车的宋美晗笑了下,“我带他进去就行,你在车里等着,过会带你去吃饭。”
周钦轻叹一口气,心说事情的发展怎么这么玄幻,宋美晗她爸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宋嘉程陪他挂了个号,又让他做了个全身检查,药装进袋子里递给他,突然开口,“你爸是周骆?”
周钦:“嗯。”
“我前两天还在酒会上和你爸打了个照面,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他儿子了。”宋嘉程自然地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平静的语气里却遮不住日积月累的威压,“我这个当爹的,在美晗那里,还没有你的待遇好。”
周钦诧异地抬头。
宋嘉程笑:“想带她出来吃饭,一直跟我说要备考,今天难得松了口,还是因为想让我帮忙找负责人要张请假条,带你来医院看看。”
医院的灯光明亮,坦荡的走廊里,他面对眼前青涩的小辈,觉得荒谬。
他愧对的只有这个女儿。她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生长得亭亭玉立,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冷静地在父女关系中划了一道天堑,哪怕他百般无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这个女儿越走越远。
知女莫若父,在瞥见宋美晗发丝上别着的蝴蝶结时,他骤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她主动打来的那个电话,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宋嘉程定定地望着周钦,目光沉沉得像在进行一场彻底的考量,对方面不改色,像是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又或者是毫不在意,还在冷静地翻动着医院的病历单。
走廊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有个女人慌张地抱着小孩从楼梯口跑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摔倒,周钦往前跨了两步,手臂用力地扶了下,“别着急,注意看脚下的路。”
妇女连忙道谢,放慢脚步后往药房走。
宋嘉程怔了很久,这才终于顿了声,“美晗说约好今晚和你一起吃饭,我想着,你们俩都是同学,还都参加了这场竞赛。你爸也在b市吧?叔叔自作主张,约了你爸一起吃个饭,我们俩个做家长的,也都再熟悉熟悉。”
周钦神色有了起伏,“……?我爸?我们四个?一起吃饭?!”
太荒谬了。
莫名的怪异感浮上心头。
明明只是普通的同学,先不提见了对方家长这事已经够离谱,事情的进展现在更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