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感觉自己趴在路边上。
说是路,其实也不是。他似乎原本被人拖到了密林深处,那里老树虬结,藤蔓缭乱。有些巨树的根系发达,树根冲破土地在地面拱出一处处鼓包,有些鼓包格外长,像是某种怪异的瘤子。密林深处是没有路的,四面都是满满当当的植被,因少有人至,植物便生长得格外热闹。大而厚的枝叶层层叠叠,将林中遮蔽得暗无天日。
但他受了重伤,他不能留在密林里。
他的手脚被折断了,灵脉也被摄灵蛊蚕食得支离破碎,森林里没有光,他觉得很冷。
他想他不能这样。手脚虽然被草草地包扎过了,可还在一直缓缓地渗血,他没有灵力,这样会死的。
他便咬着牙向前爬去。
或许……是向前蹭去。
凸起的树根虽然丑陋怪异,但可以给他借力。
他用还能动的肘部卡住面前的树根,费力地向前蹭了一步。
他不知道他爬了多久。月亮偶尔会从遮天蔽日的大叶间隙里泄出一线光,他爬累了,便昏睡过去,醒来了再爬。空中有星河灿烂,他不知道万山密林的出口在哪里,但他知道他的家在北方。他想起幼时娘亲曾教他辨认满天星斗,于是他找到了最亮的北极星,便跟着它走。
林中太安静了。他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流声,还有枝蔓向他游弋而来的窸窣之声。他不清楚那些妖异的枝条为何不将他的血肉吞吃入腹,明明他此刻毫无还手之力。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太小了。
这时的他才只有十六岁。单薄瘦小,做口粮都填不饱妖兽的肚子。
他爬了不知多少个昼夜,才到了林边。靠近林边开始有草地了,他一路委顿在地,衣衫蹭得破破烂烂,压倒了长长的一片草。
背后是他爬出来的、一条带血的小路。
他看到了天光,也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他的眼前。
那人就站在光里,好似生来便是光明。
少年谢启南不禁喜极而泣,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干裂的唇边,带起些微的刺痛。
可他太开心了。他竭力大笑起来,唇边那些干裂的细小伤口慢慢地沁出血来。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绝不好看,可他的手抬不起来,他不能擦一擦眼泪,也不能抹一抹灰尘。看到面前的那个人,他好像有满腹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时间只顾着又哭又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只知道艰难地做着类似于“抬起手”的动作,发出细如蚊讷的祈求,“师……师父,救……救救我……”
他吃力地又想往前面蹭去,想再靠近那人一点,再靠近一点。
那人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也向前走了两步。
谢启南看不清他的神色。那光太明亮,刺得他眼疼。
那人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谢启南又道:“师父……”
那人应声开口,音色如飞泉鸣玉,清冷动听。
他说:“谢启南,我不是你师父。”
谢启南脑子十分混沌,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反问求证,“什……么?”
但他的声音太低太弱,那人似乎没有听到,他只在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曾有意收你为徒,但而今你一身杀孽,于修道一路中必然滞涩重重,已经不再适合做我的徒弟。今朝灵脉寸断,于你或是益处。”
谢启南实在是没有气力保持着仰头看他的状态,无力地垂了下头。他伏在地上,什么反应也没有。
那人说完便身形一晃,自光里离去了。
谢启南一动不动。
良久,有只蚂蚁爬上了他的脖子,他觉得有点痒。
他挠不到,痒得想要发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眼泪滴落在泥土上,洇湿了一小块土地。
他觉得好笑极了。像他这样毫无自知之明,满怀奢望的蠢货,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笑得正痛快,有人打断他,“不要笑了。”
谢启南没有听。
他已经活不下去了,已经是个废人了。他这一生如此好笑,连让他笑一笑都不行吗?
他没有停下。对方也很好脾气,不骂他也不打他——
这人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
谢启南下意识就想要挥开那只讨厌的手。梦中他抬起断掉的左手一挥,像是荡开一片乌云。
刚刚醒来,他就发觉到情况不对。
有人给他喂了东西。
是丹药。入口即化,却残留着难闻的气息,腥咸苦涩。
他细细地抿了抿,又确认了一下,果真是丹药。
与此同时,他睁开眼睛。
段清渊正站在他的床边,皱着好看的眉,低头看他,“这药很好吃么,你怎么边吃边笑,现在还在回味?”
谢启南迟钝的意识仿佛现在才挣脱梦中那些鲜血淋漓的藤蔓跟上来。他微略恍惚了片刻,很快醒神,他轻咳两声,“原来……是你。”
段清渊脸上居然没挂着笑容。他手里还端着药碗,只垂首蹙眉凝视着他。
谢启南避开了他的视线向四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