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枝发芽,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原来长大可以是一瞬间的事吗?
种苏茫然的想。
绵长而洪亮的钟声敲响,嗡的一声,震于天地,正殿的剃度结束了。
这一日,有人脱离红尘,从此遁入空门,有人在红尘中翻滚奔腾,心里开出花儿来。
夕阳的光芒铺撒人间,笼罩在桃花树下的少年少女身上。
一日即将结束,有些故事则刚刚开始。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李妄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眼中难得现出踌躇,欲言又止。
种苏耳朵仍旧微热,疑惑的看他。
“阿苏,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李妄定了定神,开口道,“有事与你说。”
种苏哦了声,“什么事啊?”她感觉到他的确有事。
“我,要回京了。”
“啊?”种苏呆了呆。
“家中传来消息,父亲病了。”
种苏不是不知李妄终将会离开,只平日里没有想那么多,今日陡然听见,才恍然惊觉。前几日他似有话说,就是这个吗?
李妄看着种苏,只觉这个时机实在不好,偏偏是这时候。但也幸好是这时候,否则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走了,便将稀里糊涂一辈子。也许命运最终垂怜,他终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难免会蹉跎许多时光。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不早不晚,恰好在今日。
“阿苏,燕回不是我真名,以后我会告诉你。”
如果李妄现在依旧留在录州,会毫不犹豫的如实告诉种苏自己的身份,假如她吓到,或因其他原因退却,疏远,他尚可以想办法解决。他人不在,便一切都难控。
而若他人在这里,或许慢慢再过些时日,能够直接或间接向她剖白心意,但如今不得不走,反而不能够在这一刻全然说透,否则算什么,多少有点不负责任。
最重要是,面前的女孩儿虽隐隐露出羞怯,然而其实仍旧是懵懂的,方才两人间的涟漪荡漾,她远不如他知其真正深意。
可以预见,他走后,她或许会不舍难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她会恢复平日节奏,与亲朋好友以及其他新朋友快快乐乐生活,渐渐将他抛之脑后,直至彻底遗忘。
李妄捏了捏手指,心中竟开始惶惶。
他是大康唯一储君,自小所学自是经国治世之道,而其才能,品性早已得到满朝上下承认与交口称赞,李妄未曾骄傲自负,然而自知于朝政和天下民生,或其他诸事都可算是胸有点墨,能够自如应对。
却面对眼前这女孩儿时,竟有束手无策,忐忑惶然之感。
还好种苏尚未及笄,他亦还未至成人冠礼,尚还有几年时间。
“阿苏……”
千言万语却仿佛不知从何说起,李妄斟酌再斟酌,方开口道,“回京后,我会给你写信,你会回信的罢?”
种苏猛然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心里头也有点乱,啊了一声,点点头,意思是会的。
“阿苏,还有一事……”
“什么?”
李妄看着种苏,面容似乎仍旧沉静:“你及笄之前,理应不会订亲罢。”
大康虽规定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后方可正式婚娶,但不妨许多人十三四岁便先行订亲议亲了。种苏双亲开明,又宠爱种苏,话语中明显透露过想多留种苏几年的意思。
但世事难料,这都是无法确定的。
种苏听他提起及笄之事,心中有些莫名的意味,迟疑了下,如实道:“我没想过。我不知道……这种事想必是要听爹娘的。”
李妄静了静,捏了捏手指,点点头,说:“嗯。你答应了回信,便要说话算数。”
种苏也点点头,说:“这个我能做主。自然说话算数。”
李妄心中千言万语在奔腾冲撞,反而一时口不能言,晚霞将天边染成灿烂的金色,层层叠叠,犹如传说梦境一般,桃花亦静默不言。
“你几时走啊。”种苏问。
“就这两日罢,”李妄答道,“处理完一点杂事。”
种苏便道:“那我到时去送你。”
“好。”李妄说。
还有两日,还可以再见几面,李妄心想。然则计划赶不上变化,随后京城又来信件,继皇帝病后,皇后也病了,信中虽说只是风寒,然则帝后同时病倒,无法不令人心忧。
再耽搁不得,李妄当日便匆匆离寺,急速回京。
马车驶过录州城中,李妄掀起车帘,忽然让转向,先去了一个地方。
时值学堂上课之时,学塾中传来夫子念书的声音,李妄放轻脚步,轻轻走进院中。
学堂室内窗户半开,种苏坐在书案后,脊背挺直,跟着夫子认真的念书,只是指尖悄悄夹了根小木棍,灵活的转来转去。
李妄凝视着种苏,勾唇,笑起来。
种苏忽然感觉到了目光,朝窗外看来,顿时蓦然睁大双眼。
嘘,李妄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手势。种苏反应过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脊背愈发挺直,眼睛却忍不住飘向窗外。
李妄指了指手中一只小布袋,又指了指种苏,而后将布袋挂在旁边的桃花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