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荃亦看向茶碗里略微混浊的茶水。
“面好了,二位公子慢用。”
那陈娘一手端了一碗面,很是利索地放在他们二人面前,笑意和切地。
“那么于公子而言,不可放弃之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宋临峦忽地抬眼凝视着他。
面汤的热气时朦时胧,又被春风袖一拂而过,在这样似清晰似幻觉里,解荃以从未有过的心境,亦直视着宋临峦。
那泱浅渠里,忽透忽彻,似有万物蓬生,又似沉寂如雪。
解荃似是从其里看出了些什么,可是最后,他好像又只是看见了他自己。
宋临峦心底却是百转千回,苦涩自知。
前一世她为了清零计划,为了傅煦眼里的太平之世,宏业蓝图流干了血泪,可最终却又碾碎在史书的白纸里,埋骨在孤寂的长明灯下,不见名姓,无人祭奠。
她背对着荣耀和光辉,逆道而驰,踏入万劫不复的污泥腥烂里。那样寂寞枯槁,宛犹身死的日子,她过怕了。
可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那么,这一世呢?
宋临峦往外看了看行人临街,摊贩呼喝,孩童戏耍。
她没什么大的心愿。
她想好好照顾祖父,留在裘州城里一直当纨绔宋小公子,好像也不错,跟着沉衣问问东门的瞎四爷可曾找到了他的小狗,偶尔替守城门的孙年大哥去照看他腿脚不便的母亲,去艳楼跟着祖父抓细作,教裘州城贫苦人家的孩子们念书写字,累了就躺在酌今小筑的躺椅上,轻诵着常念常新的《诀海辞》,烦了就逗逗颜景理。
宋临峦低下头嗦了一口面。
焦野抱着剑伫立一旁,难得沉默地看着正吃面的宋临峦与解荃,并未转身离开。
“小公子此行出门,只是纯粹带属下来吃面喝茶?”
宋临峦闻言轻挑墨眉,略微有些惋惜,
“原本确实是要带你出来去一个地方的,只是眼下嘛......”
她瞥向焦野那个瘟神,狠狠翻了个白眼。
“宋霁摊上了大事,我要是袖手旁观,祖父会伤心难过的。”
......
宋临峦眼下,正直直地凝视着身前案台上的熏炉,炉子里的熏香一直燃着,靡靡袅袅,浮浮沉沉,云雾缠绕间,似是要盯穿些什么来。
她并不理会一旁扶着桌案坐下,却又撑直着腰杆,却不时拧来拧去,硬生生和矮椅僵持了好久的老头。
许是那椅子同他有仇罢。
“你同解荃去得到是肃肃。”
听着这声有些讪讪的意味,宋临峦公式化弯起唇角,但也只是公式化地弯着。
她看向一旁的焦野。
焦野这才向前一步,跪拜在刺史宋鏖座下。
“宋公,二公子此次恐怕......危矣!”
“焦野啊,你就把详实的情形,同小公子好好说说。”
“是。”
宋临峦实在见不得焦野那身如丧考妣还要顾全礼数假意奉承的做派,索性跷过二郎腿,抬起一旁的茶水牛饮,并不看身前依旧跪着的焦野。
焦野叹了口气尴尬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白暮城匪盗众踞,地势本就易攻难守,此次兵败城陷,都是那华家少将军不满二公子执掌帅印才出了变故,华家如今还记恨着陛下令三公子接掌了华家一半的兵权,二公子又连着夺了帅印,华少将军就把火冲二公子撒,谁知那匪盗实在猖狂,趁着二公子焦头烂额,细作给二公子下了药,华少将军顾着私人恩怨,防守稀疏,这些乱贼趁势一举攻下了白暮城。如今二公子昏迷未醒,属下实在是不得已......才连夜赶来裘州,求宋公救二公子一命。”
“沦陷就沦陷了罢,上报朝廷让派遣援兵不就行了?”
宋临峦脸上鄙夷嘲弄之色分外欠揍,眼尾上扬,并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
“宋小公子有所不知,这白暮城地位非同一般,历来皆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先帝好不容易擒住敌国皇后,以其命作要挟,方让符国割让白暮城附以黄金万两,这白暮城对当今陛下的意义非同小可,若是此时传回朝内......”
宋家不保。
彼时符国新皇登基,便率兵前来与大魏交战,领头的将帅便是这位威武骁勇的敌国皇后,开打不过五日,铁骑便血洗三城,斩将无数,大魏数位名将勇手皆折在她剑下。大魏先帝只得御驾亲征,亲自擒下,要那符国新帝用白暮城来换。
“依你的意思,二公子暂时还未将此事上报朝廷?”
焦野蓦然沉默不言。
一旁座上的宋鏖却怒从中来,愤起拍桌,指着焦野疾声道,
“你们真是好大的担子,敢扣押军中信使,隐瞒军情!若是被天家知道,这可是斩首之大罪!”
焦野又朝宋鏖连忙跪下,
“属下原是想先行赶赴裘州征询解决之道,缓个几日再行上报不迟,便使了些手段......”
老头面色凝重,复又抬首,望向了宋临峦。
“小峦,你可有法子?”
见祖父探头来问,宋临峦只是叹了叹气,有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