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五年, 正月十六一大早,月华郡主盛装谒庙,后入宫拜辞帝后。帝后怜其远嫁, 极尽温言抚慰。月华郡主伏拜谢恩。
月华郡主出了“舜安宫”之后, 登上华美的鸾车。此车本只有公主可乘, 但当今皇帝感于月华郡主慨然应承和亲、以身换回承王的大义节孝, 特赐鸾车予月华郡主。
华美的车驾与仪仗一字排开,队伍里亦有皇帝特赐的五百侍卫与三千兵卒,护送郡主北上和亲。
随行之人, 尚有和亲正使与副使,以及其它官吏十数人。那五百侍卫,自“云川卫”与“天枢卫”之中抽调组成, 首领乃是云川卫千户,朱庭。
谢琇一身盛装,端坐于车驾之中,鸾车做工精致,行于京城中平整的石板大路上也不甚颠簸。
道路两旁据说有夹道相送的中京居民, 但谢琇没有撩起车帘去看。
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无所谓什么收买不收买人心的事了。
反正横竖六个月限期一到, 她这个月华郡主就可以下线一鞠躬了。
谢琇在车中微阖双目养神, 到了中京北门, 又不得不打起车帘来应酬,因为北门之守将,正是变乱当日险被连累的、刑部尚书郑啸的女婿张伯衡。
谢琇在车中向张伯衡微微欠身,颔首为礼。张伯衡不敢细看,在车外抱拳向着她这位假郡主一揖,沉声道:“末将张伯衡, 恭送郡主殿下!”
谢琇微微颔首,应道:“有劳张将军了,多谢。”
这场简单的客套理应到此为止,张伯衡就该退后一步放行车驾,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行动。
谢琇:……?
她不由得再度将已经放下到一半的车帘打了起来,奇怪地问道:“……张将军?”
她偶然一瞥车外,却发现张伯衡好像在走神。
……没错,走神。
他甚至都没有看向她,而是斜眼觑向城楼上的某一处。
谢琇奇怪起来,甚至微微向着车窗那一侧坐了坐,侧头望了一眼张伯衡的目光方向。
不过,她坐在车中,视野受限,目之所及,只看到城楼上似乎影影绰绰站着守城的兵卒,并没有其它异样。
她轻咳一声,半是提醒、半是奇怪地又唤了一声:“……张将军。”
张伯衡骤然回过神来,不由得面上浮起一丝尴尬之意来。
他啪地一抱拳弯腰,向着谢琇深深地低下头去。
“殿下高义,某在此恭送殿下,愿殿下此去一路平安!”他粗声粗气地说道。
谢琇:“……如此,多谢了。”
鸾车重新启程,穿过大敞的中京北门,驶上了城外的大路。
车子前行了一段,正当谢琇渐渐地放松下来,在脑海中思忖着今日那位张将军为何行止古怪之时,车队中那位奉令护送她这位“月华郡主”出京前往北陵和亲的云川卫千户朱庭,原本就策马护在鸾车左近,此刻忽然低声喊道:“……那不是盛指挥使?!”
谢琇:!!!
她心下一沉,立刻把张将军的异状抛到了九霄云外,猛地“唰”一下掀开车帘,喝道:“什么?!他在哪里?!”
朱庭或许是慑于她这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巨大魄力,什么也没说,就指了指他们身后那座中京城北门的城楼。
谢琇:?!
她蓦地探身出去,手撑住车门的门框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回头望向那座巨大而高耸的城楼。
此时他们已经距离中京城有一小段距离了,正好能够让她的视野里容纳下整座北门城楼的全貌。
灰沉沉的城墙顶端,每隔一段站立着的,是身着铁甲的卫士。而在那一片冷硬的铁灰色之间,唯有一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绯袍,正站在那里。
谢琇:!!!
不知为何,一股酸涩的水意猛地冲进了她的眼眶。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中阳光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
城外等着排队入城的百姓也不少,而听说了朝廷遣“月华郡主”出塞和亲的消息,赶来相送或是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此时竟在城门外的道路旁排成了两行。
此刻看到她这位“月华郡主”忽然从马车中现身,那些人不知就里,还纷纷向着她下拜,乱纷纷地喊道:
“郡主一路平安哪——”
“草民拜谢郡主高义——”
“郡主到了那里要保重自己哪……”
谢琇:“……”
她忽然喉咙里梗塞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她不得不勉强露出一个营业的浅笑,向着道路两旁的百姓招了招手,又微微福身表示感谢。
她的这种谦和的表示,使得那些百姓一阵震惊,继而爆发出更大声的骚动。
“郡主……郡主哪……”
有老人颤抖着喊道。还有心软的妇人哭出了声。
“郡主,是大虞对不住您哪……”
“郡主一定要保重,一定要好好活着啊,郡主……”
道路两旁的百姓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更多的人向着她折腰下拜。
谢琇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又把目光转向了挺立在城楼上的那一道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