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扭曲而失真,几乎不像是她自己能够发出来的。悲痛就如同巨大的石块,瞬间就堵住了她的咽喉, 她甚至连呼吸的气息都卡在了那里;气道被阻,她几乎是立刻就因为窒息而憋红了双眼。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听见自己的泣音,呜咽得简直发不清楚每一个字。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那柄“射月剑”当啷一声掉落地面。可是她已无暇顾及。
她扑上去,一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还带着一丝力竭之后的僵硬感, 掌心有干燥后的血痕,摸上去有些粗粝。她拼命地握着那只手, 将现在自己也所剩不多的内力,从那里渡入他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里。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垂落的长睫颤抖着, 努力数次, 终于向上抬起。
他的目光有丝涣散, 睁开眼之后甚至还尝试了好几次, 才成功地将视线聚焦到了她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即将散开的最后一线光芒微微跳动了几下, 仿佛重新又绽放出一线更明亮些的光彩来。
“是……你……”他蠕动嘴唇, 气若游丝地低语。
“你来了……是来……见我的吗……”
不知为何, 谢琇感觉自己面容上所有强装出来的表情,就像是暴雨冲刷下的沙堡一样,唰地一声就整个垮塌了下去。
她崩溃地向前倾身, 握紧他冰冷的手,将那只手贴到了她的脸颊上。她的眼泪流到了他的指缝间。
“是的……是的!”她应道,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像是要把那只冰冷的手融化进她温暖的身体里去。
“我……我这就救你,你坚持住……”
听了你的话,高韶瑛却缓缓展开眉眼,笑了一下。
“不……不必了。”他低声说道。
谢琇怎么可能就此放弃?但她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傍身——这个世界里也不可能存在那样逆天的物品。
她的内力又因为刚刚对战齐钟岫时不得不使用了“万艳同悲”而一瞬被抽空,现在根本恢复不了那么快,更遑论要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为他续命。
事实上,即使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也无法真的为他续命了。
谢琇仅剩不多的那一点点内力往他的经脉内一送,便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间就散逸得无踪无迹。
他的身躯如今就如同一个破败的筛子那般,四处都是破洞与伤口,即使想要修补,也无处下手。更不要说心脉俱损,已是无力回天。
谢琇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茫然地呆住了。
她依然紧紧握住他的手,徒劳地将体内最后的那一点内力送入他已经破败不堪的身躯里。
可是她的心却如临深渊,仿佛被无数丝线捆紧,悬宕在黑暗渊薮的正上方,孤独、空茫而无能为力地,俯视着下方已经快要被深渊灭顶的他,继续沉陷下去。
而只要他一松开手,那些丝线就会瞬间断裂,她的心脏立即就将无穷无尽地坠落下去,摔在数十数百米深的渊底,粉粉碎碎。
而高韶瑛却仿佛比她还要平静得多。
他好像十分努力地弯曲僵硬的手指,将她的手轻轻反握在他的手中。
“……我想看看你。”他用气音轻轻地说道。
她一震,几乎是立刻就连滚带爬地在地上膝行了数步,凑到了他的面前去。
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他轻缓的呼吸呼出的冰凉气息,几乎能够吹拂到她的脸上。
感受到她笨拙的接近,他无声地翘了一下唇角。
“啊……天气很好……”他轻似无声地说道。
谢琇顿时就想起了从前的许多次,在兴溪城,或是在定仪宗的小院里相会的时候,她懒洋洋地在庭院里晒太阳,硬要枕着他的肩头睡个午觉,将他的肩膀乃至半个身躯都快要枕麻了,还振振有词地争辩说“天气这么好,又有佳人在侧,如此良辰美景,不睡觉好浪费”。
……她还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扑倒他,亲吻他的那一天,剑南是个下雨天。
当时,他们两人滚得一头一身的枯叶和泥水,简直看不出来他们是滚在泥地里接了个长吻,还是滚在泥地里打了一架。
啊,那首她曾经在高韶瑛离开之后,在五更的更鼓声中想到过的诗,原来说得并没有错。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时间永远在滚滚向前,那些美好的记忆也终究会被抛下,然后淹没于时光的洪流之中,直到毫无痕迹。
他曾经过得不好。她也曾经想用尽全力对他好。但是已经迟了。
他那一夜来找她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他遇见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真相永远比她快一步。
而那个黑暗的深渊,也永远比她早一步去吞噬高韶瑛。
现在它要永远把他带走了,可是她却束手无策。
她很想紧握住他的手,就好像这么做就能挽回他逐渐流逝的生命一样,然后恳求他像那个时候一样爱她,他们紧紧纠缠,渴切拥抱,彼此缠绕,血肉交融,最终生长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