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先后去休息了,程木海则和老伴收拾楼下,将门窗关好。
刘英问:“你留在下头吧?”
“嗯。”程木海低声:“昌哥还没痊愈,人精神也差,我留在这边多少能照应一下他。”
“行。”刘英转身上楼了。
程木海进了房间,发现昌伯正靠在床沿边,埋着脑袋不知在数什么,动作小心翼翼。
“哥,捣鼓啥呢?都很晚了,还不睡?”
昌伯迷糊应声:“我……在数一数身边还有多少钱。”
程木海微愣,皱起眉头问:“数钱做什么?你要买东西?诊所的钱不多,我都已经给了。”
“总得还你,不是吗?”昌伯叹气低声:“你每天照顾我,给我地方住,给我弄三餐,还要帮我付医药费。你得让我还,不然我心里头会难受的。”
程木海知晓老人家必定会坚持,只好妥协。
“不着急现在还,等回了帝都,到时你再给我。”
昌伯幽幽低声:“现在还。”
“做什么?”程木海反问:“你需要去忙什么吗?干什么那么急?我不急钱用啊!”
昌伯疲倦靠着,打了一个哈欠,转而搂紧身上的厚被子。
“我都快八十七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我可不想我死了,还欠你钱。我欠你已经够多了。
”
“说什么话!”程木海没好气道:“大半夜你说这些话做什么?!晦气!别想太多,早些睡吧。”
昌伯皱着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扯了一个笑容。
“阿海,那天我倒下的时候,好像啥都想通了。那时我想……就那么睡死了,其实也挺好的,不用在留在世上遭罪了。以前老一辈的人总说,人来世上走一遭,就是来受苦受难的。但不要怕,今生受难受罪,来生能得大富贵。我不贪心,不希望下一辈子能活得好一点儿,只求别被人嫌弃就够了。”
程木海眼睛微微红了,哽咽:“哥,别乱想。你只是养了一个不孝儿子,其他事你都做得很好。在咱村里,好些人仍很敬重你。村长他也说了,您家的情况他很了解,他骂了天栓好多回了。”
“骂他做什么?”昌伯苦笑:“骂他,难道他就能对我好?他会听村长的吗?不可能。他如果有脑子,有一点儿孝心,我又怎么会搞得这个地步。”
程木海沉声:“不必管他。你回帝都后,继续在仓库那边干活住下。只要你在的一天,我和阿源就包你有一口饭吃。”
“哈哈……”昌伯苦笑连连:“我和老伴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养的儿子,卖我的房,卖我的地,只知道伸手跟我要钱,
却不肯一口饭给我吃。天煞的!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一个儿子!老伴,我对不住你啊!”
说到此处,老人家呜呜低低哭了,一个劲儿抹眼泪。
程木海叹气:“昌哥,别伤心了。就当是欠了那没良心鬼崽子的债!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从今以后别再理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昌伯徐徐摇头:“阿海,我这次倒下后,觉得身上——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程木海紧张问:“你哪儿不舒服?”
昌伯似乎有些迟疑,低声:“感觉内地里似乎……虚得很,好像要虚脱了一样。阿海,我觉得我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别乱想。”程木海劝慰道:“医生都说了,你只是一时被气过了头,所以才会眩晕晕倒。等你休息好了,也就没事了。”
昌伯轻抚身上暖和的被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陷入了回忆中。
“阿海,我小时候做梦都想吃一顿饱饭,那时什么都没想,惦记只要能一天三餐都能吃饱饭,那就心满意足了。现在我们三餐都能吃饱,住干净的房子,还能盖这么暖和柔软的被子。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够好了。”
程木海眸光微闪,道:“以后会更好的。您要活多个十几二十年,看到更好的未
来。”
“都八十多了,还多个十几年?”昌伯低低笑了,“那样就成了老妖精了。你想啊,咱们村能活到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压根不多。我算是很长寿一个了,对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个七十什么古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程木海答。
“对对。”昌伯忙不迭点头:“能活到七十岁的人都算是稀少了!我却能活到八十六!够幸运了!”
程木海见他一会儿激动一会儿伤感,忍不住暗自担心。
“老哥,阿源和凌凌过两天就要回帝都去。到时你跟他们一块儿回。”
昌伯沉默了片刻,满是皱纹的老脸没任何表情。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刚才突然想……我活这么多岁数……究竟是为了什么。老伴没了,疼了大半辈子的儿子还不如没了,孙子孙女对我不理不睬。你说我做人咋就这么没意思?”
“有意思!”程木海沉声:“你十来岁就上山割草砍柴,家里的老母亲三天两头倒在病床上,是你靠着小胳膊小腿将她养活。你靠自己的勤快,建了土坯房,还娶上了媳妇。咱上山的那条老路,几乎是你一人铺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