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娉娉旁若无人地调弦,然后对着沈素节先写的那首词重新起调,幽然弹唱了起来。
她的歌喉依然很美,琴声依然动人,只是跟刚刚比起来,幽咽了很多,莫名地带着几分悲怆。一曲毕,凤杞说:“唱得好,词差了一些。”
转脸问有些尴尬的沈素节:“高云桐一直在你府牢里吧?你没虐待他吧?有空还是让他填几阙给娉娉唱吧,不然等到他刺配到北边军镇去了,怕就再也听不到了。唉……”
何娉娉板着脸说:“哼,你们一个太子,一个权知府尹,却都是没有肩胛骨的男人。”
两个大男人目瞪口呆,却也无从辩驳。
好半天,凤杞偷偷看了看沈素节,商量般的说:“将来,我是说将来总有一天,我可以开赦高云桐,但是现在——呵呵,你们懂的。那么,现在只能拜托琅玕兄多加照顾。”
沈素节点点头:“这会子,他没吃什么苦头,这是下官能做到的。但是钧命之案,章相公那里的人时不时要来问的,想要把他完全扯脱开,我也做不到。”
何娉娉冷笑道:“章相公倒是约了我过两日去他府上弹琴侍宴,判罪也是他,赦免大概也是他了,我去说说看。”自顾自开始收拾琵琶。
她转身走了,留珠帘犹在玎玲碰撞,仿佛是那一身傲慢。
沈素节和凤杞对视,苦笑。
凤杞叹息一口说:“小丫头想得太简单了。我有我的苦衷。”伸手倒了沈素节一杯酒:“琅玕,借你一盏酒消愁罢。”
沈素节赶紧起身帮他斟酒:“可不是,下官也有苦衷啊。高云桐是下官的诗友,下官怎么不想帮他?但是无异于以卵击石,帮不了啊!”
两个人忽地沉默下来。
过了好久,才听凤杞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问:“官家,是不是特别特别重视章相公?章相公朝里朝外是不是全都把持住了?”
沈素节本能地直接回答:“前者然,后者不然。章相公所想,即官家所想,官家自然信任他;但朝中尚有宋相公!”
凤杞的一双眼睛在烛光里闪亮起来。
沈素节急忙又补上一句:“太子羽翼还差得太远,事缓则圆!”
凤杞眼睛里那点光又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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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定下了凤杞过继为皇帝嗣子的良辰,紧跟着是册立太子的大礼。
这一个月,宫城热闹非凡,来京观礼的除了皇帝的兄弟叔伯等王公,各路各府的封疆,还有来自大梁北边的两个国家的使节:北卢和靺鞨。
而且两个国家来人规格还不低,都是宗室王爵。北卢谭王打扮已有了些中原之风,宽袍博带,肚子凸起跟弥勒佛似的;而靺鞨的冀王则依然梳两条辫子卷在耳边,皮肤白皙,头上紫貂皮的金冠,身上紫貂皮的斗篷也坠着素金扣,脚下一双笔挺的高靴,走起路来橐橐生风。
官家对两王的接待也是最重的国礼,言笑晏晏间,北卢谭王和靺鞨冀王暂时是毫无芥蒂的模样,拉着手互相通问,然后又并排坐在紫宸殿的宴桌前,举杯对官家说:“恭喜陛下,有儿长成!”
官家亦笑眯眯举盏:“惭愧惭愧,叨扰两位千里迢迢过来,今日只能薄备粗酿,怠慢了!”
一双眼睛认真地扫视着两位来客。
都是英气勃发的青年,年纪都在二十多,而身姿高挺健壮,眉目自带煞气,都不是弱鸡般的凤杞所能匹的。
官家斜眸看了看凤杞,朗声说:“太子,怎么不给尊客敬酒?”
凤杞捧着金卮,上前给两个使节敬酒,到面前时,不由为谁先谁后略犯踌躇,又一想:北卢和自己国家是有兄弟之盟的,靺鞨本来是荒蛮之地,这十年北卢内乱,才让靺鞨渐渐发展起来,但看这冀王一身打扮,只怕只比茹毛饮血好一些。他一计较亲疏,便笑吟吟捧着酒先敬北卢:“谭王有请了。”
谭王客客气气喝了一盏酒。
凤杞喝了半杯,又对冀王举杯:“冀王有请了!”
冀王却撇嘴一笑:“贵太子,您杯里的酒还留有一半,这,是诚心敬我的么?”
凤杞笑容凝住,心里骂了一句,而脸上只好陪笑:“我不胜酒力,不敢满饮,抱歉,抱歉。”
冀王冷哼一声,扯着半边嘴角冷笑,就是不捧手边的酒杯。
凤杞心里又骂了他一句“人穷架子大”,然而听见他的新父亲——官家凤霄——严厉地咳嗽了一声,凤杞只能陪着笑,把杯中半盏残酒一饮而尽,旁边的内侍忙给他重新添了酒,他举杯对那冀王:“这次诚心诚意了吧?”
冀王举盏把酒都喝了,拿杯底对凤杞亮了亮。
凤杞觉得胃里烧灼,喉咙里难受,勉力又倒了半盏下肚,脑子里已经开始“嗡嗡”的,他举了举杯,说了半句“不好意思……”
冀王冷冷说:“敬酒喝半盏,是瞧不起我么?”
“不是……”凤杞打着舌头强笑,“我实在……不胜酒力。”
冀王昂着头斜乜着他,说:“那也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