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揭开一角车帘,回望这一条黑黝黝的小径,默然了一会儿,突然对溶月说:“停车,我来问问那人是什么意思。”
溶月愣了愣,问:“娘子您亲自问啊?就让小乙他们问吧?”
“那些蠢货,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凤栖蔑然一顾,说,“自然是我亲自来问。”
她任性,时常有些不中绳墨的举止,在家里特为嫡母和姐妹们看不惯,但溶月知道她拿定主意的事,即便是晋王本人也拿她没办法,多只能是宠溺优容,酿的这位小郡主乖僻的脾气。
溶月只能说:“好吧,人还得捆着,谨防是一个匪类。别说伤到娘子,就是惊吓到您,也不行!”
说得斩钉截铁的,说完,又再次把车的四处都检视了一下,首先就是看见了扯破的帘子,小丫鬟叹了口气用手摁住了帘子。
其实那人很虚弱,即便不用捆绑,走起来都是踉踉跄跄的。当他被摁住在郡主凤栖的车前,大喘,连车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凤栖沉吟一下亲自开口问话,“咱们行路不能点灯炬?倒奇了,难道这汴京城外还有劫道的匪类不成?”
那人力气像已经用尽了似的,半日才答道:“汴京城外,一向是安定的,但那是以往,现在山雨欲来,哪里都不安全。”
“呵呵……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呢?”
那人喘着气:“原只是听闻,今日是亲历。”
“亲历了什么?”
他的喘息声停滞了片刻。外头风声忽起,从林间打着旋儿吹到这条小路上,其声诡谲。
他终于说:“我错过了打尖,原想趁夜赶一赶路,找一家野客栈休息一晚。但在林间听到鼓声,循声过去,看见一个斥候。你想,这危险不危险?”
凤栖心脏也顿了顿似的,千丝万缕仿佛都涌上心头,但又理不清,满脑子都是混乱。
她不敢完全笃信车前这个人,又不知何处是他的漏洞,本能地先骂道:“放肆,谁许你在本郡主面前‘你你我我’的?!”
晋王府的家丁轻声提醒那人:“郡主面前,要自称‘小的’!”
那人却气得笑了,半晌说:“虎狼于前,却谈什么尊称!迂腐至极!不谈也罢!你爱点灯点灯,放我走吧。”
紧跟着他挨了一脚,疼得闷哼一声,“扑通”倒地。
凤栖心道“活该!”
风一吹,她正好从帘子缝隙里看他蜷缩在地,又奋力爬起来的模样,冷笑道:“这是轻的,若我把你执到汴梁城里,就凭你夤夜在城郊乱窜,叫府尹拿住了至少判四十杖。”
那人撑起身子,斜乜着这辆装饰精致的大车。车子是榉木的架子,四周围着蓝色呢毡,车盖上垂下朱红色流苏和一串串小银铃,车后有晋王府的旗纛,除了车门和车窗的帘子用蜀锦和戳纱,显得比较富丽,其余一概半旧,一点不逾矩。
他笑了一声,说:“理应称一声郡主,但我也是读书人,恕不自玷。”甩开摁着他肩膀的两个王府家丁,深深对大车作了个揖,然后就昂然起身了。
凤栖听见外头一片嚷嚷:
“谁许你站起身的?”
“反了你!郡主面前如此放肆!”
“拿下拿下!可劲地打!”
她在车里说:“罢了,受那么重的伤,经不起打。”
她猜测着这个人的表情,可惜那帘子坏掉的地方被溶月摁着,缝隙太小,看不清楚。她很是好奇,心痒痒地想再逾矩一次。于是闲闲说:“我不与你计较。你刚刚说,遇到一个斥候?你如何确认他是斥候?又是哪一国的斥候?”
她自幼是父亲的娇女,有时候会跟着父亲一起听幕僚讲藩镇里处置的那些政务,想着若是拿到这个人说话间的漏洞,好好出他一番丑,绝对比这会子仗势揍他一顿来的好玩。
那人似乎有点看不起她,说:“郡主关心的是我尊敬不尊敬您,不是来的是什么斥候。既如此,何必听我废话?”
“你大约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吧?”最宜激将。
外头没有说话的声音。
凤栖好奇地想象着他的神色,心痒痒地极想看他出丑。可惜帘子隔着,密不透光。
外头那人轻哼一声,而后连珠炮一般道:“晋王家的郡主……应该是常年住在晋地。晋阳是并州郡下府治,并州是南北要冲,接壤代州,再向北过雁门关就是燕云十六州中的应州与云州了。这样的边境要地,若是郡主关心国是,想必问不出‘哪一国的斥候'这样没有见识的话。您如果是考我,不必了,当我是个欺诳的小人便是了。要捉我回去也是正好,我两条腿跑到京师,也觉得累呢——便僭越搭您的车了。”
他有些无赖形状,这倒将一军,噎得凤栖无话可说。愣了愣,她的凤目便向溶月一瞥。
溶月懂得她的心思,立刻亮嗓子道:“这样的狂徒,你们还容他说话?重新捆上,丢箱笼车上,送到府尹那儿让他好好学学做人的道理。”
家丁们动手粗鲁,那人是受了伤的,顿时听见他忍痛的声音。
凤栖却始终觉得棋输他一着,心里大不服气,终于开口道:“太学的学生,大多是家境优渥,涵养极好的,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