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户口弄到农村去——哪怕弄到你母亲跟前也不行。到乡下容易,到城里太难太难。你知道吗?多少农村姑娘,为了嫁一个有城市户口的人,哪怕如花似玉,也不嫌弃城里人的歪瓜裂枣。就像我们工厂一样,条件最差的男工,在城里找不到对象,都能娶到农村漂亮的大姑娘。因为什么,就因为,城乡差别是存在的,我们不要唱高调。乡下的姑娘,哪一个不希望到城里来?就是进城,也上不了户口,连生下的孩子,都是农村户口。你还要把户口本办下去——吃错药了?!当初你们响应号召,也是几届毕业生要找出路,才把你们分配到农村去,好不容易回来了,干嘛还想到乡里去呢?就因为你母亲先去了一步,现在你没有落脚的地方?你母亲难道不想回来吗,等她要回来的时候,城里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你在农村又能干什么呢?如果能够干活,农村就不会让你回来了。就是你的手臂治疗不好了,在城里找事情做容易得多吧?你在城里安顿好了,你母亲也有回城的那一天,你们不就是可以安居乐业了吗?”
他这么一说,如醐醍灌顶,童真真这才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在城里安顿下来,不能到农村去拖累母亲,她为我辛苦做劳一辈子,安定下来有个落脚之处,母亲才有返城的那一天。
眼前这个人,从来也没有惹她讨厌过,相反,现在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不要自己断了自己的路子,她马上就说:“哥,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还是以兄妹相称好吗?我现在唯一依靠的也就是你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还要请你帮帮忙,给我想想办法。”
被拒绝的痛苦,虽然留下一些阴影,但是小伙子豁达大度,说:“还有一个办法,我去找我们领导,厂里引进了一批设备,招了几个技术工人,给他们上的集体户口,我去说说看,能不能把你的户口放进去。”
又不是你们厂里的职工,能够把户口挂到你们那里吗?童真真产生了疑虑,可是也没有别的路子可走,心中苍凉又感动,强颜欢笑:“冯哥,拜托你了。”
她想作揖,左手握在右手上,冰冷冰冷,但是疼痛已经减轻多了。
“你在这里等我?”
“厂里好远吧?”
“我骑自行车的,要不然,你还是先回去,看看我妹妹的老鸭汤烧好了没有,多喝一点,增强抵抗力,好得快一点。”
在对方深情的注视下,她又扭头过去,看着外面破败的泡桐花,心中一片惨淡:“我再等等,等校长散会,再问问吧。”
明明没有希望,还要寄托希望,小伙子心里闷闷的,转身下了楼。
小小的八平方米,留下太多温馨的记忆,现在还能属于自己吗?今天早上一来就不想走,胳膊很疼,但是最疼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还能忍耐,在自己的小床上靠着,什么也没有,疼痛也好些,离开了这里,就要寄人篱下,总有一些不自在,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还能争取这块地方吗?
童真真还是下了床,走到走廊上面去,遥望着眼前的办公楼,没有人走动,但是楼上的会议室被老槐树遮挡着,风吹树叶,还透出闪闪的亮光——那里面有人,正在做放假的准备,再等等吧。
身后突然有响动,教室里有学生了吗?回过头去,没有人影,但是还有声音,她快步走近教室,里面响声是从上至下的,猫跑进教室了?她把门推得更大些,吓得又后退一步——莫非见鬼了!
天花板上有个两尺见方的洞,大约是方便架设电线的,平时都被一张涂着白漆的木板盖着,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有洞。现在却张着漆黑的大嘴,方框里垂下两条腿——藏青色的裤子,下面一双脚很显眼:塑料凉鞋带子断了,是火烫接上的,认识这个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啊——地发出一声尖叫,一个人从洞里掉出来,跟着就是哎哟连天的呻吟。
果然,卡在桌椅之间的居然是张诚鼎,身子与一只脚在地板上,一只脚翘在椅子上,一手撑着椅子档,一手捂住额头,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里渗透出。
童真真问;“你?怎么掉下来了?”
在过去的女同学面前狼狈不堪,真有失形象,他赶紧松手,双臂撑起身子,坐到椅子上,冲着她埋怨:“叫什么叫?就怪你!鬼叫一样,吓死我了。”
童真真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天花板上干啥?”
他并不正面回答,依然责怪她:“还说你是班上最优雅的女生,如此鲁莽,岂不是有辱斯文?坏了我的形象,让我怎么见人?”
惊讶中的童真真忍俊不禁:“你是属兔子的呀?我叫一声你就掉下来了,真是做贼心虚,这么狼狈了,还尽想着形象?”
“还好意思笑?摔伤了要你负责的!”张诚鼎说。
她凑近看去,他右边额头上大约摔破了,汩汩流淌的血如红色的蚯蚓爬下他的右眼,又顺着脸颊流下来。难道真是我的错?她来不及多想,裤兜里有一条擦汗的手绢,掏出来,擦去他眼睛上的血,又捂住他额头上的伤口。
张诚鼎不抱怨了,曾经是同班同学,后来又一起下放,接近童真真的机会很多,却屡屡被冷落,知道夏永山对她好,自己不是对手。现在,她回城了,哪怕手残疾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