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楹连夜写好奏疏,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都。在朝廷没有任命新的下邳郡守之前,她便暂时兼任下邳郡守之职。
不管怎么说,胥永元造反一事,对成楹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
经过胥府喜宴一事之后,徐州各大豪强士吏们都被吓得不轻,纷纷唯靖宁马首是瞻。其一,是感激靖宁侯当日及时带兵赶到,救了他们性命;其二,是镇东将军彭亦对她客客气气,据说两家祖上还有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镇东将军的面子怎么都要给的;其三嘛,则是害怕靖宁侯为了揽权,大肆清算,把他们打成胥永元的同党。
成楹收权归收权,杀人归杀人,到底不是无的放矢,借着镇东将军和胥永元的光,她迅速把徐州城控制到手,随后如在上谷郡那般,颁发求贤令,征招了一批新的士吏入府做事,很快政令便遍及下辖四郡。此外,成楹还任命王全为曹掾,府中的大部分政务都委给他代劳,只有极其关键的事情,才会由成楹亲自决断。王全曾经在并州刺史府中做过小吏,对刺史府的运转机制很熟悉,又在丞相府中当过长史,处理起政务来熟门熟路,用不着成楹操心什么。
随着胥永元的事情告一段落,造出海仙船的事情,便被提上日程。
下邳郡位于徐州的最北边,东边靠海的,正是东海郡,成楹便将此事交给东海郡守办理。
这日,她正带着大虎小虎,王全等人,在刺史府听工匠师傅讲解图纸,和东海郡守协商要花费多少银钱,朝廷使者突然抵达,带来皇帝的诏令。此时距离胥永元反叛被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打开诏令一瞧,成楹顿时哭笑不得。
将胥永元及其叛党剿灭干净,本在意料之中,可这务必要造齐五十艘大船,每条船上还要雕刻道教真人的神像,用以辟邪,算怎么回事儿?
成楹只好吩咐工匠们更改图纸,使者道:“太子殿下请下官给成侯带来一封信,还有两个人。”
两个人进前来参拜,原来是两个御医。
萧瞻在信中没多提胥永元的事,只以问候她是否安好,御医是特意送来给她看病的。
成楹捏着信,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她自从旧疾缠身之后,开始那几年,倒是聘请了一个大夫在身边,时刻为自己看诊,可是人在军中,到底多有不便,动不动就要东奔西跑,许多时候,根本顾不上大夫这回事儿,况且,一个将军,身边老带着大夫,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底下的将士们,主帅身体有病么,于稳定军心大为不利。久而久之,成楹也久病成医,遂弃了大夫不用。
使者道:“御医千里迢迢赶过来,颇为不易,还请成侯体恤。”意思就是,成侯您就将就着用呗。
谁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成楹命人将使者和御医们带下去好生招待,自己则将信纸看了又看。
只见满纸都是余情未了的意思。
她伏案想了半晌,思绪从当前纷乱的局势,转到临走前,去东宫见太子殿下的最后一面上,满眼都是太子爷可怜兮兮卧在榻上看奏折的身影。
于是成楹悟了,瞅瞅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子爷看上的,能是她吗?那得是她能征善战的本事!得是她成家威望!
想到这里,成楹面带微笑,果断把信纸丢香炉里烧了。
这天晚上,成楹做了个悠长的梦。
梦里漫天飞雪,她看到年幼自己,在皇城门口哭晕过去,祖父把她抱上马背,带回侯府。她看到自己生了场大病,在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祖父勒令几个大夫,日夜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府中,母亲病重多时,时而情绪激动大声斥责下人,时而呆呆讷讷独自坐在院子里,不发一言。贪心的仆从明目张胆偷走她的脂粉首饰,华贵的衣服,她视若无睹。
梦里的成楹像一团透明的空气,在母亲身边转来转去,大声呼唤着母亲。她多希望母亲能站起来,能帮她撑起整个成家,可是办不到。只能徒劳地喊了一遍又一遍。她看到饿极了的成蜜从房间里跑出来,想找东西吃,却不知该往何处走,一脚踢到门槛上,头朝下摔了个大跟头,她一着急,呼唤着妹妹的名字扑过去,透明的双手从妹妹的身体里穿过,什么也没抱起来。
冷漠的仆从们朝着小儿哭喊的方向瞧了一眼,漠不关心走了。
她看到自己总算起了床,病未痊愈,面对满府的狼藉,束手无措。
小成楹问祖父去哪儿了?祖父是成家,是她和妹妹,唯一的依靠了,只要祖父还在,一切都会好的。
下人说家主这几天在拜访以前的故旧,今天好像进了宫。
成楹茫然地坐房门前,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祖父早些回来。
祖父总算回府,却告诉她,他要去北地靖边,会把她和妹妹送到叔父家去居住。
这一个成楹,目光悲哀地看到幼小的她点头。
她想拉住祖父,带她和妹妹一起走。拉了个空。
她看到自己,以割裂前尘的勇气,骑马负剑,奔赴边关,去拥抱决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