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十四年,正月初一的清晨,皇城朱门开启,一辆马车飞快驶出来,直奔靖宁侯府。
马车上坐着的自然是成楹和两个侍女。
大虎和小虎看成楹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眉梢斜斜下垂着,显然十分不悦的模样,想起昨夜太子火急火燎赶到临福宫,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但就是傻子也能想出来,成楹匆忙离宫,必然和太子殿下有关。
憋了半晌,大虎忍不住开口:“主子,您和殿下吵架了吗?”
成楹恹恹地摇头:“算是吧。”她偏过头去,不想多说什么。
大虎想起今早上,宫门开启时,她看到的站在宫门前的太子,浑身上下裹满了积雪,显然已经站了很长时间,说不定一夜未归,大虎想退回去叫成楹,太子却冲她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此一举,随后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
她又想起在幽州的时候,成楹病得浑浑噩噩,人事不知,太子将成楹抱去官驿中,命太医们彻夜诊治,自己更是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着她。她和小虎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成楹是极为上心的,而且这份上心,早就超出了君臣之间应有的边界,除了太子喜欢成楹之外,还有什么旁的原因吗?
成楹随太子回宫养伤之后,太子是如何对成楹的,点点滴滴,大虎更是看在眼里。
成楹一向恭谨有礼,谨言慎行,应当不会说出什么忤逆的话来,触怒太子。况且太子脾气极好,对成楹纵容还来不及,应该也不会轻易生气,之前两人还言笑晏晏,相处得挺好,可成楹突然就走了,问题大概是出在成楹这里。
车里只有她们三个人,大虎冒着触怒成楹的风险:“主子,您喜欢太子殿下吗?”
成楹一怔。
空气寂静得吓人,连有些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小虎都屏住声息,期待成楹的回答。
“我……”
成楹张了张唇,视线落在自己苍白的手腕处,想起昨天晚上陆嫣柔的匕首,想起太子和江都王在梅林里对峙的场景,最终说出一句:“我当然喜欢太子殿下,他是个心地纯良的人。可是我更喜欢自己的命,我只想多活一段时间,有朝一日,寿终正寝。至于陪太子殿下出生入死,刀尖上添血,大可不必。”
她确实喜欢太子殿下,她感激太子对她的好,不过这份喜欢,并没有那么深,并没有达到男欢女爱的程度,也仅仅就是感激而已。
其实昨天晚上回绝太子的那些话,成楹并不觉得自己说重了,她有她的骄傲。
她长到这么大,经历了多少枯荣和繁华,什么美好无邪,丑恶不齿的东西没见过?太子对她好,也仅仅就是好一点而已。又有什么特别的呢?成楹自觉自己说话已经算是含蓄,至于太子殿下心智够不够强大,是否能承受得了她说得稍微重些的那几句话,全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身为将军,护大楚百姓安宁是她的职责所在,受再多苦再多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给皇家当人臣已然足够,旁的事情,她一概不想沾染。
大虎听成楹这么说,便知道她对太子没有男女之情。她转瞬便想到被成楹回绝过的江都王,其实何尝是太子呢?成楹的心,冷硬如铁,根本装不下任何人。
没想到小虎却拍手笑起来:“主子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成楹不置可否,只是眉梢下垂得更明显,身上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颓丧之气。
其实她心里想着另一件事。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年?真到了那一日,自己安安静静地走就好,不必扯上那么多无谓的牵挂和心痛,以及流也流不完的眼泪。
马车浓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晨曦和微风中,彻底看不见之后,萧瞻才从宫墙上下来,回到东宫。昨晚上他在临福宫外站了半夜,身上的大氅都被雪水浸透了,因为挂念着送送成楹,所以还没来得及换。他刚刚换完干燥的衣服,听说靖宁侯一大早就出宫去的皇后,便入殿来。
瞧着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后就将他和成楹闹掰的事情,猜到了七八分,眉头紧皱:“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大楚的太子?为了一个女子这般丧气,成何体统?”
“儿子自然记得。”
萧瞻知道皇后为何而来,他这话回得没什么底气。他做的事情,在皇后眼里必定荒唐得厉害,只求皇后能少骂两句。
他曾经暗中嗤笑他小叔是个情种,可只有当感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剪不断,理还乱。他不过是个凡人,七情六欲一概不少,无论多显赫的身份,都不能掩盖这一事实,他会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时时刻刻牵肠挂肚。
皇后一看儿子低下脑袋,任打任罚的模样,便不忍心苛责他了,只是提起另一件事:“瞻儿,既然那靖宁侯对你无意,你也不必把身心都放在一人身上,你是皇家的太子,天下女子千千万,不是非她不可。听说江都王也喜欢靖宁侯,瞻儿,你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你父皇做主,将靖宁侯嫁给他,省得你们叔侄的一世英明,因为一个女子而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