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成楹在禁卫军的看押下,缓缓拾级而上,步入金碧辉煌的议政殿。
她早已被除去冠冕,如庶民般,只穿了一件白衣,满头青丝垂在脑后。看到她走进来,满朝文武自动分列两旁,给她留出一条可以直达天子御座的狭窄小道。
成楹在距离皇帝座下台阶处,几步之遥的地方跪下拜首:“臣成楹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皇帝从面前案几上的奏折堆里,抽出一封信笺,扔到她脚边,语气威严而冰冷:“靖宁侯,绣衣司告发你,说你私通北地军,意图颠覆先太子案,进而谋反,你可认罪?”
成楹拾起信封,只见封面上“靖宁侯亲启”几个字中,宁字提勾处小小拐了一下,笔锋拉得很长,确实是秦竹书那手熟悉的笔迹。
她没有拆开,只是对着皇帝再度拜首:“望陛下明察,所谓的颠覆先太子案,应当只是一场误会,臣的属下给臣写信,臣全然不知对方会说些什么。皇家对臣恩厚,不仅让臣以女子之身封侯,还让臣领左将军之职,使臣能和三公九卿一起,忝列朝堂,臣自问无功无德,却受皇家如此大恩,日夜思量如何报答君恩尚且来不及,如何敢生出谋逆之心?”
皇帝冷哼了一声:“今日你跪在堂下,当然满口的要报君恩,倘若你得了势,携带万万北地雄兵南下,直捣黄龙,只怕现在,又是另一副面孔了!自古以来,哪个反臣在造反前,会承认自己是反臣?”
成楹仰起头,脸上满是惊讶和惶恐,却无半点不甘和埋怨,一字一句,口齿清晰道:“陛下,臣自幼学忠孝大义,深知何为忠君爱国,但陛下如今对臣有所怀疑,臣也不敢多做辩解,臣管教下属不力,竟让他们随便把先太子的事情拿出来谈论,臣实在是罪该万死,但,蝼蚁尚且偷生,臣还是要大着胆子,请求陛下看在臣戍边十年的份儿上,放臣一条生路。”
满朝文武听着这番话,多数人的心里,不由得悲切起来。想想曾经,靖宁侯两次征战羌胡,得胜还朝,令天下为之侧目,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在皇权的逼迫下,亦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何为君?何为臣?君臣博弈的过程中,多数情况下,弱势的那个,总要被牺牲掉。
瞧着成楹三句不离自己对皇家感恩戴德,自己有罪,自己知罪,谦虚恭谨的份儿上,皇帝胸口的怒气,稍稍松减下来。
但他还没听道最关键的那句话,所以,并不打算就此轻轻放过,只冷冰冰反问了句:“你果真知道自己错了?”
成楹顿首:“陛下,臣自知人微力薄,德寡言轻,行难服众,臣愿交出北地军军权,请陛下,另选一贤明有才之人,担任左将军之职吧。还望陛下怜悯臣戎马多年,思家情切,同意臣卸甲归田,终老于山水之间。”
皇帝终于听到自己最想听的一句话,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群臣齐刷刷松了口气,心中暗暗道,果然如此!
皇帝为何逮住一点小毛病,就对靖宁侯紧咬不放?
皇帝要军权嘛。
靖宁侯再怎么忠君爱国,也敌不过皇帝疑心病重,军权这等要命的东西,当然只能掌控在自己手里啊!
可怜靖宁侯,十年艰辛,为谁幸苦为谁忙……
站在群臣前方的萧瞻,垂下眼帘,看着成楹一动不动跪在前方,好似一尊任人拿捏的雕塑。
但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瞻暗道,自己写信劝她主动放弃北地军权,是没错的。
唯有如此,才能打动皇帝的心,她才能逃过一劫。
她的身体本就很不好,放下兵权,以后好好修养,才是正道……
皇帝果然很满意:“朕也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在靖宁侯已经悔悟的份儿上,此事就此……”
“陛下!”
万万没想到,此时又有人跳出来,正是陈宏,“陛下,靖宁侯亲口承认自己罪该万死,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应当杀一儆百才对!”
众文武们都没觉得自己眼瞎耳聋,靖宁侯什么时候真就罪该万死了?人家只不过是给皇帝面子,跟皇帝客气客气,才一个劲儿说自己有罪的嘛!
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人家,非要把人赶尽杀绝?
陈宏确实是想让皇帝直接处死靖宁侯。
他被皇帝赐爵封官之前,只是禁军中一个不入流的都尉,做事一向以心狠手辣著称。曾经的他,不得上级看中,人微言轻,朝中的大员们,谁都可以瞧不上他,谁都可以轻贱他。可他突然时来运转,被皇帝看上眼,封为绣衣直指,可以肆无忌惮地刺探朝中要员的情报,把他们的把柄握在手里,满朝文武,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道一声“陈大人”?连他从前的顶头上司,皇帝的亲信,禁军统领方让,都时不时跟他称兄道弟起来。
为了肆意品尝手中权利的滋味,他大力迎合皇帝,挖出不少重臣的黑料,真假姑且不论,但只要皇帝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因此,皇帝对他愈发看中,给他的权利越来越大,赏赐